《李自成(第二卷)》第十八章


對他莫可如何。李信見天下大亂,很愛讀“經世致用”的書。他對國家治亂的根本
問題看得愈清,愈譏笑那班只知征歌逐酒、互相標榜的縉紳士大夫,包括候公子方
域在內,不過是“燕雀處於堂上”①罷了。如今他因賙濟了一群逃荒難民,被人惡
言譏評,揭出他父親是閹黨這個臭根子,使他十分痛苦和憤怒,但也無可奈何。

①燕雀處於堂上——這是《孔叢子》中一個著名的比喻,原文是:“燕雀處堂,
子母相哺,煦煦然其相樂,自以為安矣。灶突炎上,棟宇將焚,燕雀顏不變,不知
禍之及己也。”

從宋門去禹王台要從大校場的東轅門前邊過,這條路也就是通往陳留、杞縣、
睢州、太康和陳州等地的官馬大道。現在有成群結隊的難民在這條路上走著,也有
倒臥路旁的。李信觸目驚心,不願多看,不斷策馬,一直跑到禹王台下停住。一個
僕人已經在這裡張望多時了。
禹王台這個地方,相傳春秋時晉國的音樂家師曠曾在此審音,所以自古稱做古
吹台。到了明朝,因將台後的碧霞元君廟改為禹王宮,所以這地方也叫做禹王台。
禹王台的西邊有一高閣,上塑八仙和東王公,名為九仙堂。這九仙堂背後有座小塔,
塔後有井一眼,水極甘潔,名叫玉泉。圍繞玉泉有不少房子,形成一座院落,稱為
玉泉書院。實際上並無人在此講學,倒成了大梁文人詩酒雅集的地方。這時重陽已
過去十天了,西風蕭瑟,樹葉搖落,禹王台遊人稀少。道士們因為今日是杞縣李公
子和陳留陳舉人在此約朋友飲酒作詩,一清早就把玉泉書院打掃得一乾二淨,不讓
閒人進去。
李信因宋獻策才從江南回來,原想今日同他在後樂堂中暢談天下大事。後因晚
上陳子山同幾位社友去找他,一定要在今天來禹王台補行登高,他不好拒絕,只好
同意。這幾個社友除陳子山是個舉人外,還有兩個秀才和三個沒有功名的人。這班
朋友有一個共同之點,就是深感到國事不可收拾但又無計可施,在一起談到國事時
徒然慷慨悲歌,甚至常有人在酒後痛哭流涕。李信喜歡同他們親近,加入他們的詩
社。但有時心中也厭煩這班人的空談無用。當李信隨著僕人走進玉泉書院時,社友
們已經等候不耐,停止高談闊論,開始作詩填詞。
陳子山一見他就抱怨說:“伯言,湯府里什麼事把你拖住了?你看,已經快近
中午,我們等不著你,已經點上香,開始作詩。今日不命題,不限韻,不願作詩的
填詞也行,可必須有所寄託,有‘兼濟天下’之懷,不可空賦登高,徒吟黃花,寄
情閒適。目今天下潰決,滄海橫流,豈‘悠然見南山’之時耶?……快坐下作詩!
什麼事竟使你姍姍來遲?”
李信賠笑說:“湯母偶感不適,弟前去問安。誰知她老人家因官軍兩月前在羅
猴山給張獻忠打得大敗,總兵張任學已經問罪;左良玉削職任事,戴罪圖功;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