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四卷)》第三章


下。其實,可以說殷憂者正在此處。他人因不斷勝利,如醉如狂,將軍是遠見卓識
之人,難道亦同眾人一樣么?”
李岩暗暗吃驚。幾個月來,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看見和尚的臉上仍然掛
著微笑,但笑得有些冷峻,便不覺將椅子向前移動,低聲說道:
“請法師不必顧慮,一切話但說無妨。”
和尚點點頭,接著說道:“用兵之道,虛虛實實。我看劉宗敏將軍的檄文,講
他率大軍五十萬渡河,李王親提百萬之眾於後;剛才將軍也說大順軍有五十萬大軍
東征,這都是虛,實的並非這樣。所以,我笑而不言。以貧僧看來,如今渡河兵力,
不會有三十萬人,分兵兩路,一路從晉南入豫北,一路來到太原,將來到北京城下
的,不過十餘萬人,戰兵大約不足十萬。李王連年征戰,占地雖廣,卻沒有站穩腳
跟,如同吃東西一般,只知道狼吞虎咽,全無消化,此是最大可憂之事。你們進兵
北京,實際是孤軍深入,一旦事出意外,不惟不能爭勝於疆場,固守北京,而且退
無可守之地。彼時將見畿輔、河北、山西、山東,以及中原各地,無處不紛紛與大
順為敵。何以言之?蓋大順對各地既無理事之深仁厚澤,又無強兵之守。秦滅六國,
其勢勝今日李王十倍百倍,一旦陳涉發難,六國豪傑並起,立至不可收拾。今日李
王左右文武,只求趕快破了北京。以為破了北京,李王登極,便可定了大局,江南
可傳檄而定,從此可高枕無憂。但恐怕天下事未必如此容易。將軍可曾深思乎?”

不空和尚的直言,使李岩更加動心,探身問道:“全晉一如掌握,北京遙遙在
望,斷無不破北京之理。然則以法師高見,如何才是上策?”
不空和尚又一陣沉默,暗想如何救崇禎不亡國,也許還有一線希望。於是說道:

“若是既能奪取北京,又能不受意外挫折,才算是上策。請將軍再一次恕我冒
昧直言:今日你們所行者不過是中策啊,實非上策。”
李岩問道:“何以就是中策?”
不空和尚說:“大順兵兩千里迢迢遠征,懸軍深人民情生疏之地,可以攻破北
京,但不能應付意外挫折,這是你們出師之前,廟算不周。廟堂之上只想著幾日能
到北京,何日登極,其他財都非思慮所及。新朝君臣人人都認為這是一著好棋,以
我所看,這卻是一著險棋,或禍或福尚難預料。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安知攻破北京就是勝利?”
李岩又猛然一驚,問道:“法師的意思,莫非是東虜會向北京進攻嗎?”
和尚說:“難道新朝君臣都沒有想到此事?”
李岩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沒人想到,不過不甚重視罷了。”
和尚說:“滿洲人早已虎視眈眈,伺機南犯。你們新朝中袞袞諸公,為什麼不
甚重視?”
李岩聽出來和尚的口氣含著譏諷,甚至教訓的意味。但是他的心中只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