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解》人間世第四



〔一〕“笑”字,據集釋引成疏補。

〔二〕“乎”原作“者”,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三〕“者”字,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四〕“人”原作“也”,據王氏原刻改。

〔五〕“夫”原誤“大”,據文義改。

〔六〕“如天之為”原作“天地陰陽 ”,據春秋繁露改。

〔七〕“致”字,據王氏原刻及成疏補。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成云:“ 委寄甚重。” 補釋文:“葉音攝。子高,楚大夫,為葉縣尹,僭稱公。姓沈,名諸梁,字子高。”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宣云:“貌敬而緩於應事。” 正不急,言齊侯不視之為急務也。不視為急務,則必不重視使者矣。此對照上“ 重”字說。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栗之。懼也。 補釋文:“栗音栗。”武按:未可動,未可以言動也。使者責在傳言,葉懼不能傳達其言,且無以對楚王使之甚重也。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無大小,鮮不由道而以歡然成遂者。 正郭云:“夫事無大無小,少有不言以成為歡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者也。”玩郭注,是以“言”釋“道”字,是也。觀後文“丘請複以所聞”云云,仍從“言”字立論。所謂複者,前所告者,資言以成歡,此複以傳言各義相告也。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王必降罪。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宣云:“喜懼交戰,陰陽二氣將受傷而疾作。” 補淮南原道訓:“人大怒破陰,大喜墜陽。”本書在宥篇:“ 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武按:懼與怒同屬陰,當事未成,則懼,事成則喜。懼則破陰,喜則墜陽,故有陰陽之患也。墜陽則陰勝,必致寒疾,破陰則陽勝,必致暑疾,即所謂寒暑之和不成也。葉慮事不成而懼,陰破陽勝而致暑疾,所以內熱也。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成云:“任成敗於前塗,不以憂喜累心者,唯盛德之人。 ”以上述子言。蘇輿云:“謂事無成敗,而卒可無患者,惟盛德為能。”按:成說頗似張浚符 離之敗,未可為訓。蘇說是也。吾食也,執粗而不臧,宣云:“甘守粗糲,不求精善。” 補釋文:“臧,作郎反,善也。”爨無欲清之人。 成云:“清,涼也。然火不多,無熱可避。” 補釋文:“爨,七亂反。清,七性反。字宜從冫,從□者,假借也。”武按:呂氏春秋功名篇:“大熱在上,民清是走。”亦作“清”。列子楊朱篇:“薦以梁肉蘭橘,心□體煩,內熱生病矣。”據此,則內熱之來,由於肥膿美食。治此美食,用火必多,則爨者必思就清。今爨無欲清之人,食粗薄而無須多火也。食既粗薄,則內熱不由此致矣。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憂灼之故。 補內熱既非由於美食,則由甚栗之故也。蓋甚栗破陰而陽勝,必致暑疾。左傳昭西元年秦醫和曰:“陽淫熱疾。”外物篇云:“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同此義也。 吾未至乎事之情,宣云:“未到行事實處。”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成雲“戒,法也。”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受之於天,自然固結。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成云:“天下未有無君之國。”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不論境地何若,惟求安適其親。 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成云:“事無夷險,安之若命。”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王念孫云:“ 施讀〔一〕為移。此猶言不移易。晏子春秋外篇‘君臣易施',荀子儒效篇‘哀虛之相易也',漢書衛綰傳‘ 人之所施易',義皆同。正言之則為易施,倒言之則為施易也。”宣云:“事心如事君父之無所擇,雖哀樂之境不同,而不為移易於其前。” 補釋文:“施,如 字。崔以豉反,移也。”武按:注中“ 哀”當為“充”,“易”上脫“施”字。考儒效篇:“ 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楊倞註:“充,實也。施讀曰移。”此段事親、事君、事心,三者平舉。因葉言為人臣者不足以任,故以事君之道語之,事親數語,特文之陪襯耳,然尤重在事心。下文皆就事心之義發揮,蓋針對葉之甚栗內熱,由於不能事心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情,實也。補此二句為本節要語。不可奈何,安之若命,即下文“託不得已以養中”也。安命即所以養中也,亦即前節之齊也,均就事心言也。心能安而養之,哀樂自不易施乎前,而心虛矣。如此,則羲、蘧之所行終,故曰“德之至也 ”。上下兩節,義自相通。且不特此也,如德充符篇“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達生篇“ 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其義亦相通也。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宣云:“尚何陰陽之患?” 補安之若命而已。夫子其行可矣!補上節回師心外馳,自來請行,仲尼以“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以規之,以其未可行也。此節子高心栗內熱,謂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自不欲行也,仲尼以“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以曉之,勉其行也。兩節對照,一反一正,同用兩“何暇”句以相關顧。想莊子著筆時,亦煞費排比結構之功也。丘請複以所聞:更以前聞告之。凡交,交鄰。近則必〔二〕相靡以信,宣云:“相親順以信行。” 補靡,御覽四0六引作“磨”。郭云:“ 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與宣注同以順訓靡,是也。遠則必忠之以言,宣云:“相孚契以言語。”言必或傳之。宣云:“必託使傳。”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宣云:“兩國君之喜怒。”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郭云:“溢,過也。喜怒 之言,常過其當。”凡溢之類妄,成云:“ 類,似也。似使人妄構。” 正類,比也。凡過當之言,離於常情,故比類於妄也。妄則其信之也莫,成云:“莫,致疑貌。” 正奚侗曰:“論語:‘無莫也。'邢疏:‘莫,薄也。'信之也莫,猶言信之不篤也。”莫則傳言者殃。補此其所以為天下之難者也。應上文“人道之患”。故法言曰:引古格言。揚子法言名因此。‘ 傳其常情,宣云:“但傳其平實者。” 無傳其溢言,郭云:“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則幾乎全。'宣云:“庶可自全。”按:引法言畢。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釋文:“大音泰,本亦作泰。”按:鬥力屬陽,求勝則終於陰謀,欲勝之至,則奇譎百出矣。 補成云:“陽,喜也;陰,怒也。夫較力相戲,非無機巧。初戲之情在喜,終則心生忿怒,好勝之情,潛以相害。”武按:此喻溢惡。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禮飲象治,既醉則終於迷亂,昏醉之至,則樂無不極矣。 補成云:“治,理也。夫賓主獻酬,自有倫理。”云云。武按:此喻溢美。此兩喻,皆下文陪襯,亦即下文之喻也。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宣云:“諒,信。鄙,詐。”俞云:“諒與鄙,文不相對。諒蓋諸之誤。諸讀為都。釋地‘宋有孟諸',史記夏本紀作‘明都',是其例。‘始乎都,常卒乎鄙',都、鄙正相對。因字通作諸,又誤而為諒,遂失其恉矣。淮南詮言訓‘故始於都者,常大於鄙',即本莊子,可據以訂正。彼文大字,乃卒字之誤。說見王氏雜誌。” 正俞說非。俞謂 “諒與鄙,文不相對”。夫諒,信也;鄙,詐也。一正一反,俞據何文例,謂不相對?尹文子大道篇“能鄙不相遺,賢愚不相棄”,能鄙、賢愚,皆一正一反相對。淮南本經訓“仁鄙不齊”,仁與諒為同類。鄙可與仁對舉,獨不可與諒相對乎?又禮記樂記:“ 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此就樂之正面言也。其反面則曰:“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此則正以諒與鄙相對也。至引淮南以證此文“鄙”應 為“都” ,不知淮南就軍亂言,謂軍亂始都城,常大於鄉鄙,以鄙較都地廣人多,亂易擴大也。各有取義,何可引以證此?俞亦自知“大”字未安,則又謂為誤,而引此“卒 ”字以正之。易“卒”於彼,彼文不安矣;易“都”於此,此文不安矣。蓋此文系寫傳言者貴信而不可妄,“ 諒”承上文“信”字,“鄙”承上文“妄”字,脈絡分明。如易“諒”為“都”,則“鄙”變為“ 邊鄙”之鄙,此二句變成贅疣,與上文全無干涉矣。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夫言者,風波也;如風之來,如波之起。 補“其作始”二句,承上啟下。夫言或溢美,或溢惡,如風波不定也。行者,實喪也。郭嵩燾云:“實者,有而存之;喪者,縱而舍之。實喪,猶得失也。” 正郭說非。夫溢美、溢惡如風波之言,其言類妄,妄則非實矣。如使者遵行而傳之,非喪其實乎?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得失無定,故曰“易以危”。正妄則傳言者殃。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忿怒之設端,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中之故。 補巧言始乎陽也,忿設卒乎陰也。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獸困而就死,鳴不擇音,而忿氣有餘。於其時,且生於心而為惡厲,欲噬人也。以獸之心厲,譬下人有不肖之心。 補釋文:“茀,郭敷末反,李音怫。”武按:此喻陰陽之患。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克求精核太過,則人以不肖之心起而相應,不知其然而然。 補克核大至,言遇事考慮成敗太過,則患得患失之心應之,即不肖之心應之也。此屬一己說,針對葉公過於患事之成不成而發,於本文義似較聯貫。又克核大至,過乎諒也;不肖之心應之,卒乎鄙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宣云:“必罹禍。”故法言曰:‘無遷令,成云:“君命實傳,無得遷改。”無勸成。'成云:“弗勞勸獎,強令成就。”再引法言畢。過度,益也。若過於本度,則是增益言語。 補上文“溢美”“溢惡”,乃君因一時喜怒致言之溢也。此之過度, 則傳言者過乎君言之限度也。遷令、勸成,即皆過度也。遷令、勸成殆事,事必危殆。 補上文“妄則傳言者殃”,及“實喪易以危”,就危及使者之身言之也。此之遷令、勸成,則妨害所使之事矣。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成而善,不在一時;成而惡,必有不及改者。 補此對上葉公“若成若不成” 之問而答之也。言事之美成者,非倉猝可致,必須多經時日;如為惡成,後雖悔改,勢已不及矣。本書徐無鬼篇:“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茲萃。其反緣功,其果也待久。”“殆之成也”句,即惡成不及改也。“其果”句,即美成在久也。可以互證。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宣云:“隨物以遊寄吾心,託於不得已而應,而毫無造端,以養吾心不動之中,此道之極則也。補乘物以遊心,則心不至克核矣。託不得已以養中,與上文“寓於不得已”,及“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同義。何作為報也!郭云:“任齊〔三〕所報,何必為齊作意於其間!” 補報者,謂齊對楚報答之言也。子高見齊之甚敬而不急,慮其所報不足以厭楚王之意,則己必得罪,故甚栗之。是即作意於齊之報也。仲尼針對其病,故以“遊心”“養中”二語勉之。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但致君命,而不以己與,即此為難。若人道之患,非患也。 正成云: “直致率情,任於天命,甚是簡易,豈有難耶?此其難者,言不難也。”武按:上言“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又言“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 ”,今勉以託不得已以養中,於身且忘,況傳常情,不傳溢言,但直致君之命耶!此豈有難者,收繳上“難”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