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解》人間世第四



〔一〕“讀”原作“謂”,據集釋引改。

〔二〕“必”字,據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三〕“齊”原作“其”,據王氏原刻及郭注改。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釋文:“ 顏闔,魯賢人。太子,蒯聵。”而問於蘧伯玉曰: “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天性嗜殺。 補釋文:“ 蘧,其居反。伯玉,名瑗,衛大夫。”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宣云:“縱其敗度,必覆邦家。” 補方,道也,法也。 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制以法度,先將害己。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釋文:“其知,音智。”但知責人,不見己過。 補足以知人之過而責之,而不知人之所以有過而原之。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先求身之無過。補此句重要,統攝下文。下文形。身之外見者也;心,身之內在者也。就不入,和不出,即正身之謂也。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宣云:“外示親附之形,內寓和順之意。” 正此二句,說明正身之義也。形莫如就,謂身日與親近而順應之。下文“與之為嬰兒”數句,即就之說也。宣以順訓和,與下文意不合。蓋心如順之,則入而與之同矣,豈非與之為無方而危國乎?郭雲“和而不同”,義為近之。然本書山木篇云:“一上一下,以和為量。”上下以和為量,即不上不下而處中也。中庸雲“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義亦猶此。文子上仁篇“和者陰陽調”,即陰陽不偏勝而為和也。淮南泛論訓:“陰陽相接,乃能成和。 ”謂陰陽相沖和也。廣韻:“和,不堅不柔也。”均有不偏不倚,而歸於中正之義。蓋職傅太子,位居親近,其勢自不能與之疏遠,故曰“形莫若就”也。然既不可與之同而危國,又不可與之迕而危身,二者之間,惟有不上不下,不堅不柔,調喜怒之陰陽,允執厥中而已,故曰“心莫若和”也。知北遊篇:“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此文亦言“正汝身”,正身者,乃所以致和也。“心和”二字,為本節主腦,亦本篇要旨也。雖然,之二者有患。宣云:“猶未盡善。 ” 正宣注非。上祗言就與和,何得謂未盡善?此雲“ 有患”者,患在下文入與出也。就不欲入,和不欲出。附不欲深,必防其縱;順不欲顯,必範其趨。 正郭云:“入者遂與同,出者自顯伐也。 ”武按:就者,不過身與之近;入則同流,必致心亦附 之,則損和矣。出者,表而出之也。下文“積伐而美者”,即出義也,出則非和矣。又上文“ 強以仁義繩墨之言炫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 ,亦可證“ 出”字之義。達生篇:“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柴立中央者,處和也,足與此義相發。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 顛,墜。滅,絕。崩,壞。蹶,僕也。 補其德天殺,勢必傾危,入而與同,亦必同難,故為顛、滅、崩、蹶也。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郭云:“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且惡其勝己,妄生妖孽。” 正心和而出者,積伐而美也,即露才揚己也,故為聲為名。人君因案人之所感,且因其修以擠之,則為妖為孽矣。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喻無知識。 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無界限。喻小有逾越。補釋文:“町,徒頂反。畦,戶圭反。李云:‘町畦,畔埒也。'”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不立崖岸。 補自“嬰兒 ”句至此,其義與應帝王篇“虛而委蛇,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同。達之,入於無疵。順其意而通之,以入於無疵病。 補釋文:“疵,似移反,病也。”句謂因勢而利導之,以入於無疵。此為日漸之德有成也。上“嬰兒”數句,就之實也,此則和之效也。如入或出,則不能致此矣。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而,汝也。伐,誇功也。美不可恃,積汝之美,伐汝之美,以犯太子,近似螳蜋矣。一喻。 正“螳蜋”句,亦見天地篇。又淮南人間訓云:“齊莊王出獵,有一蟲,舉足將搏其輪。問其禦曰:‘此何蟲也?'對曰:‘此所謂螳蜋者也。其為蟲也,知進而不知卻,不量力而輕敵。'莊公曰:‘此為人而必為天下勇武矣。'回車而避之。”韓詩外傳同。成云:“螳蜋,有斧蟲也。”武按:螳蜋怒臂,莊公回車,其才實勇,故曰“是其才之美者也”。積伐者,屢屢誇稱也。積伐而美者以犯之,與上“強以仁義繩墨之言炫暴人之前者,是以人 惡有其美也”同義。謂屢以仁義之美,進言於太子,無異屢誇己有此美,而欲太子效之也。如此以犯太子,必致觸忌,而與螳蜋當車之所為相近矣,故曰“幾”也。或云:“伐”字,史記功臣侯表:“明其功曰伐。”小爾雅:“伐,美也。”幾,易系辭:“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猶雲端兆也。而,應如字讀。積伐而美以犯之幾者,謂積累功伐而才美者,即為犯人主猜怒之端。蓋妒才忌功,暴君通性,良弓走狗之禍,空梁燕泥之誅,於古數見,豈緣誇伐!即上文龍、比之死,因修見擠,亦非由誇也。此足備一說,然究不若前說之當。 “螳蜋”至此,為心和而出作喻。“積伐而美”二句,為下“匠石”數節之反面張本,“山木”“膏火”一段之正面張本。換言之,以下各節,即為此二句之正喻反喻也。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成云:“以死物投虎,亦先為分決,不使用力。” 正此為“嬰兒”數句作喻,即為“就”字作喻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虎逆之則殺人,養之則媚人。喻教人不可怒之。再喻。 補自“養虎”句至此,達之入於無疵也。虎性殺人,逢其怒也。達其怒心,則媚養己者,而無殺人之疵矣。以喻太子,其德天殺,殺由於怒也。達其怒心,則無殺人之疵矣。能達其怒心者,就與和致之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成云:“蜄,大蛤也。”愛馬之至者。 補釋文:“盛音成。矢或作屎。蜄,徐市軫反。溺,奴吊反。”郭云:“矢溺至賤,而以寶器盛之,愛馬之至者也。”適有□虻僕緣,王念孫云:“僕,附也。言□虻附緣於馬體也。詩:‘景命有僕。'毛傳:‘僕,附也。'”補釋文:“□音文。本或作□,同。虻,孟庚反。僕,普木反。”而拊之不時,成云:“拊,拍也。不時,掩馬不意。” 正注非。不時者,時而拊,時而忘拊也。忘拊之時,則馬不耐蚊虻之虐,而缺銜脫奔,必致毀傷途人矣。考成原疏云:“蚊虻 群聚緣馬,卒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時節,掩馬不意,忽然驚駭,於是馬缺銜勒,人遭蹄蹋也。”成意如定時拊,則馬不驚。不知蚊虻之來緣也無時,拊之又何能確定時節?拊者,拂去蚊虻而已,著必不重,馬何至驚駭傷人?嘗見牧童猝鞭其馬矣,未見其驚傷如此也。如遇毒蚊群緣囋螫,而不為之拊,則真缺銜絕轡,狂奔傷人矣。則缺銜、毀首、碎胸。成云:“銜,勒也。”馬驚至此。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亡,猶失也。欲為馬除蚊虻,意有偏至,反以愛馬之故,而致亡失,故當慎也。三喻。 正王解本於郭、成。考郭釋“意”字,謂在於拊蚊,成釋“亡”字,謂失其所愛之馬,均非也。文之本義,謂器盛矢溺,愛馬之意有所至矣。然蚊虻僕緣,馬切身之患也。愛馬者,尤當隨時拊之。今不時拊,則其愛有所遺亡矣。此段為形就而入作喻。謂入與之同,乃求合人主,免犯其怒也。然偶失其意,即足致患。如愛馬者,可謂至矣,偶一忘拊,即致毀碎。推之應世,亦複良難,要當慎之而已。“ 慎”字,總收上二“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