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四十四 魏世家第十四


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時韓、魏與始孰彊?”對曰:“不如始彊。”王曰:“今時如耳、魏齊與孟嘗、芒卯孰賢?”對曰:“不如。”王曰:“以孟嘗、芒卯之賢,率彊韓、魏以攻秦,猶無柰寡人何也。今以無能之如耳、魏齊而率弱韓、魏以伐秦,其無柰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馮琴【索隱】:按:戰國策作“推琴”者,春秋後語作“伏琴”,而韓子作“推瑟”,說苑作“伏瑟”,文各不同。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當晉六卿之時,知氏最彊,滅范、中行,又率韓、魏之兵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之城,【正義】:括地誌云:“晉水源出并州晉陽縣西懸壅山。山海經雲懸壅之山,晉水出焉,東南流注汾水。昔趙襄子保晉陽,智氏防山以水灌之,不沒者三版。其瀆乘高西注入晉陽城,以周灌溉,東南出城注於汾陽也。”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韓康子為參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正義】:安邑在絳州夏縣,本魏都。汾水東北歷安邑西南入河也。絳水可以灌平陽。【正義】:平陽,晉州,本韓都也。括地誌云:“絳水一名白水,今名弗泉,源出絳山。飛泉奮涌,揚波北注,縣流積壑二十許丈,望之極為奇觀矣。”按:引此灌平陽城也。魏桓子肘韓康子,韓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於車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兵雖彊,不能過知氏;韓、魏雖弱,尚賢其在晉陽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時也,原王之勿易也!”【索隱】:易音以豉反。於是秦王恐。
齊、楚相約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索隱】:七餘反。者,年九十餘矣,謂魏王曰:“老臣請西說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約車而遣之。唐雎到,入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遠至此,甚苦矣!夫魏之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對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發者,臣竊以為用策之臣無任矣。夫魏,一萬乘之國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稱東籓,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為與也。【索隱】:與謂許與為親而結和也。今齊、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不發,亦將賴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約從,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東籓之魏而彊二敵之齊、楚,則王何利焉?”於是秦昭王遽為發兵救魏。魏氏復定。
趙使人謂魏王曰:“為我殺范痤,吾請獻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諾。”使吏捕之,圍而未殺。痤因上屋騎危,【集解】:危,棟上也。【索隱】:上音奇。危,棟上也。禮雲“中屋履危”。蓋昇屋以避兵。謂使者曰:“與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趙不予王地,則王將柰何?故不若與先定割地,然後殺痤。”魏王曰:“善。”痤因上書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趙以地殺痤而魏王聽之,有如彊秦亦將襲趙之欲,則君且柰何?”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親秦而伐韓,以求故地。無忌謂魏王曰:
秦與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無信,不識禮義德行。苟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識也,非有所施厚積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憂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兩弟無罪,而再奪之國。此於親戚若此,而況於仇讎之國乎?今王與秦共伐韓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識則不明,群臣莫以聞則不忠。
今韓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內有大亂,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為不亡乎?韓亡,秦有鄭地,與大梁鄴,【索隱】:戰國策“鄴”作“鄰”字為得。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負彊秦之親,王以為利乎?
秦非無事之國也,韓亡之後必將更事,更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絕韓上黨而攻彊趙,是復閼與之事,【索隱】:複音扶富反。謂前年秦韓相攻閼與,而趙奢破秦軍。秦必不為也。若道河內,倍鄴、朝歌,絕漳滏水,與趙兵決於邯鄲之郊,是知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索隱】:道猶行也。涉谷是往楚之險路。從秦向楚有兩道,涉谷是西道,河內是東道。行三千里。【正義】:劉伯莊云:“秦兵向楚有兩道,涉谷是西道,河外是東道。從褒斜入梁州,即東南至申州攻石城山,險戹之塞也。”而攻冥戹之塞,【集解】:孫檢曰:“楚之險塞也。”徐廣曰:“或以為今江夏鄳縣。”【正義】:冥音盲。括地誌云:“石城山在申州鍾山縣東南二十一里。魏攻冥戹即此,山上有故石城。注水經雲‘或言在墈’,指此山也。呂氏春秋雲‘九塞’,此其一也。”所行甚遠,所攻甚難,【索隱】:攻,亦作“致”,戰國策見作“致軍”,言致軍糧難也。秦又不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正義】:從河外出函谷關,歷同州南至鄭州,東向陳州,則背大梁也。右上蔡、召陵,【集解】:徐廣曰:“一無‘左’字。”【正義】:上蔡縣在豫州北七十里,邵陵故城亦在豫州郾城縣東四十五里,並在陳州西。從汴州南行向陳州之西郊,則上蔡、邵陵正南面,向東皆身之右,定無“左”字也。與楚兵決於陳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與齊矣。【正義】:衛、齊皆在韓、趙、魏之東,故秦不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