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六十三 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韓非者,【正義】:阮孝緒七略云:“韓子二十卷。”韓世家云:“王安五年,非使秦。九年,虜王安,韓遂亡。”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集解】:新序曰:“申子之書言人主當執術無刑,因循以督責臣下,其責深刻,故號曰‘術’。商鞅所為書號曰‘法’。皆曰‘刑名’,故號曰‘刑名法術之書’。”【索隱】:著書三十餘篇,號曰韓子。而其歸本於黃老。【索隱】:按:劉氏雲“黃老之法不尚繁華,清簡無為,君臣自正。韓非之論詆駮浮淫,法制無私,而名實相稱。故曰‘歸於黃老’。”斯未為得其本旨。今按:韓子書有解老、喻老二篇,是大抵亦崇黃老之學耳。非為人口吃,【正義】:音訖。不能道說,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荀卿,【正義】:孫卿子二十二卷。名況,趙人,楚蘭陵令。避漢宣帝諱,改姓孫也。斯自以為不如非。
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諫韓王,【索隱】:韓王安也。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脩明其法制,執勢以御其臣下,富國彊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實之上。以為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冑之士。【正義】:介,甲也。胄,兜鍪也。今者所養非所用,【索隱】:言非疾時君以祿養其臣者,乃皆安祿養交之臣,非勇悍忠鯁及折衝禦侮之人也。所用非所養。【索隱】:又言人主今臨事任用,並非常所祿養之士,故難可盡其死力也。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索隱】:又悲奸邪諂諛之臣不容廉直之士。觀往者得失之變,【正義】:韓非見王安不用忠良,今國消弱,故觀往古有國之君,則得失之變異,而作韓子二十卷。故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十餘萬言。【索隱】:此皆非所著書篇名也。孤憤,憤孤直不容於時也。五蠹,蠹政之事有五也。內外儲,按韓子有內儲、外儲篇:內儲言明君執術以制臣下,制之在己,故曰“內”也;外儲言明君觀聽臣下之言行,以斷其賞罰,賞罰在彼,故曰“外”也。儲畜二事,所謂明君也。說林者,廣說諸事,其多若林,故曰“說林”也。今韓子有說林上下二篇。說難者,說前人行事與己不同而詰難之,故其書有說難篇。
然韓非知說之難,為說難書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脫。
說難曰:【索隱】:說音稅。難音奴乾反。言遊說之道為難,故曰說難。其書詞甚高,故特載之。然此篇亦與韓子微異,煩省小大不同。劉伯莊亦申其意,粗釋其微文幽旨,故有劉說也。
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難也;【正義】:凡說難識情理,不當人主之心,恐犯逆鱗。說之難知,故言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乃為難。又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也;【正義】:能分明吾意以說之,亦又未為難也,尚非甚難。又非吾敢橫失能盡之難也。【索隱】:按:韓子“橫失”作“橫佚”。劉氏云:“吾之所言,無橫無失,陳辭發策,能盡說情,此雖是難,尚非難也。”正義橫,擴孟反。又非吾敢有橫失,詞理能盡說己之情,此雖是難,尚非極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索隱】:劉氏云:“開說之難,正在於此也。”按:所說之心者,謂人君之心也。言以人臣疏末射尊重之意,貴賤隔絕,旨趣難知,自非高識,莫近幾會,故曰“說之難”也。乃須審明人主之意,必以我說合其情,故云“吾說當之”也。【正義】:前者三說並未為難,凡說之難者,正在於此。言深辨知前人意,可以吾說當之,闇與前人心會,說則行,乃是難矣。
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索隱】:按:謂所說之主,中心本出欲立高名者也。,故劉氏雲“稽古羲黃,祖述堯舜”是也。而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索隱】:謂人主欲立高名,說臣乃陳厚利,是其見下節也。既不會高情,故遇卑賤必被遠斥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索隱】:亦謂所說之君,出意本規厚利,而說臣乃陳名高之節,則是說者無心,遠於我之事情,必不見收用也。故劉氏雲“若秦孝公志於彊國,而商鞅說以帝王,故怒而不用”。所說實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索隱】:按:韓子“實”字作“隱”。按:顯者,陽也。謂其君實為厚利,而詳作欲為名高之節也。【正義】:前人必欲厚利,詐慕名高,則陽收其說,實疏遠之。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若說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索隱】:謂若下文雲鄭武公陰欲伐胡,而關其思極論深計,雖知說當,終遭顯戮是也。【正義】:前人好利厚,詐慕名高,說之以厚利,則陰用說者之言而顯不收其身。說士不可不察。此之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