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恆言》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


定哥道:“是家中的閻乞兒。”貴哥道:“若是閻乞兒衝激了夫人,一發好懲治的了。夫人自己不耐煩打他,也不消送官府,只待老爺回來,著著實實的打他幾百,趕逐他離了府門就夠了,有恁么長便短便要計較得?”
定哥附著貴哥的耳朵道:“不是這般說話。數日前我被閻乞兒強姦了,不好對別個說得,只等你回來,和你商議一個長便。”貴哥笑道:“府中規矩,從來不許男子擅入中堂。便是那人來,也有個女待詔做牽頭,小妮子做腳力,才走得進來。這狗才怎的敢闖進繡房,強姦夫人?真是夫人受虧了。這狗才的膽,不知是怎么樣大的。但不知他是日間闖來的,是夜間闖來的?”定哥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羞慚滿面道:“不瞞你說,是夜裡進來的。”貴哥笑道:“據夫人說來是和姦,不是強姦了。不要說乞兒有罪,連夫人也有個罪了。”定哥道:“我睡著在床上,不知他怎地走將進來把我騙了。”
貴哥笑道:“這狗才倒是個啄木鳥。”定哥也笑道:“他怎的是個啄木鳥?”貴哥道:“小妮子聞得那啄木鳥,把尖嘴在那樹上,畫了幾畫,搖了幾搖,那樹木裡頭的蠢蟲兒,自然鑽出來,等這鳥兒吃。夫人的房門謹謹拴上的,房門又有侍妾們相伴著,不知這狗才,把甚的在夫人門上,畫得幾畫,搖得幾搖,夫人的房門就自開了?豈不是個啄木鳥?”定哥笑道:“好姐姐,你又來取笑。我實實與你說,那人許久不來,我心裡著實怨他。你又不在家中,沒有一個知我心的,我冷落不過,故此將就容納了乞兒。你如今既回來,我就斷絕了他,再不許他進來就是。”貴哥道:“蕭何律法,和姦也合杖開。夫人這說話,正合著律法,但憑夫人自家裁處。只怕那蟲兒不肯躲,又要鑽出來湊著。”他兩個正在說話,當直的報說烏帶回來。大家驚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不在話下。
當時定哥雖對貴哥說了這一番,心中卻不捨得斷絕乞兒,依先暗暗地趕著空兒幹事。只不敢通宵作樂。貴哥明知其事,也只做不知,不去參破他。婢中有個小底藥師奴,一日撞遇定哥和乞兒在軒廊下說話,跑來告訴貴哥。貴哥叮囑他,叫他不要多管,惹夫人責罰。故此小底藥師奴也不對人說。乞兒常常來撩撥貴哥,要圖貴哥打做一家。貴哥只是不理他。一日,乞兒張著眼錯抱貴哥,一把摟住了要唚嘴,被貴哥罵道:“你這狗才,身上惹下了凌遲的罪兒,還不知死活,又來撩我。
我說出來時,只怕你這狗才死無葬身之地。”那乞兒吃了這一場搶白,暗暗對定哥說,才絕了這個念頭,再不敢來誂弄貴哥。
後來海陵即了大位,烏帶還做崇義節度使。每遇元會生辰,使家奴葛魯葛溫詣闕上壽。定哥亦使貴哥候問兩宮太后起居。海陵一見貴哥,就想起昔日的情意,因貴哥傳話定哥道:“自古天子亦有兩後者,能殺汝夫以從我,當以汝為後。”
貴哥歸,具以海陵言告定哥。定哥笑道:“少時醜惡,事已可恥。今兒女已成立,豈可更為此事,以貽兒女羞?”蓋與閻乞兒相得,不忍舍之也。海陵聞其言,又使人對定哥說道:“汝不忍殺汝夫,我將族滅汝家。”定哥大恐,乃以子烏答補為辭,說:“彼常侍其父,無隙可乘。”海陵即召烏答補為符寶祗侯。
定哥與貴哥商議道:“事不可止矣。”因烏帶酒醉,令家奴葛魯葛溫縊殺烏帶。時天德三年七月也。
烏帶死,海陵偽為哀傷,以禮厚葬之。使小底藥師奴傳旨定哥,告以納之之意。定哥將行,貴哥為從。小底藥師奴謔之曰:“夫人行矣,閻乞兒何以為情?”定哥懼其泄于海陵也,以奴婢十八口賂之,使無言與閻乞兒私事。定哥入官,海陵冊為娘子。貞元元年封貴妃,大愛幸,許以為後,賜其家奴孫梅進士及弟。海陵每與定哥同輩游瑤池,諸妃步從之。閻乞兒以妃家舊人,得給侍本位。後悔陵嬖倖愈多,定哥希得見。一日獨居樓上,海陵與他妃同輦從樓下過。定哥望見,號呼求去,詛罵海陵。海陵佯為不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