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恆言》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


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飾箱內,好好鎖著。”貴哥依言收拾不題。恰說貴哥得了定哥這個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穩的事,也安眠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定哥在妝閣梳里,貴哥站在那裡伏侍他。看見他眉眼欣欣,比每日歡喜的不了,便從傍插一嘴道:“夫人,今日為何不著人去,叫那虔婆來打他一頓?”定哥笑道:“且從容,那婆子自然來。”貴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實是氣那老虔婆不過!”定哥道:“當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貴哥又悄悄道:“大凡做事,只該一促一成。倘或夜長夢多,這般一個標緻人物,被人摟上了,那時便遲了。”定哥道:“他自標緻,要他做恁么?”貴哥道:“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爺常常不在家,夫人獨自一個,頗是淒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搿不得夫人的腳。待這標緻人來替夫人搿一搿,也強如冬天用湯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定哥道:“丫頭多嘴,我不要你管!”貴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舉,故替夫人耽憂。怎么說個管著夫人?”
定哥也不答應他的說話,向身邊鈔袋內摸出十兩一錠的銀子,遞與貴哥道:“我把這銀子賞賜你,拿去打一雙鐲兒戴在臂膊上,也是伏侍我一場恩念。你不可與眾人知道。”貴哥叩頭接了銀子,對定哥道:“一絲為定,萬金不移。夫人既酬謝了媒婆,媒婆即著人去尋女待詔,約那人晚上到府中來。”
定哥掩口胡盧道:“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保!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貴哥道:“虔婆也是女兒身,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說話真箇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貴哥道:“別的事怕羞,這事兒只有小妮子、女待詔知道,怕恁么羞!俗語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兩羞,抽兩抽。只顧羞,只顧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兒,你怎么學得這許多鬼話兒在肚裡?”
兩個一遞一句,說得梳妝事畢。貴哥便走到廳上,分付當直的去叫女待詔來。“夫人要篦頭絞面。”當直的道:“夫人又不出去燒香赴筵席,為何要絞面?”貴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養得長的,你休多管閒事!”當直的道:“少刻女待詔來,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省得養長了拖著地。”貴哥啐了一聲,進裡面去了。
不移時,女待詔到了。見過定哥。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只叫貴哥在傍伏侍,其餘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
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便打開傢伙包兒,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卓子上,恰是一個大梳,一個通梳,一個掠兒,四個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雙簪子,共是十一件傢伙。才把定哥頭髮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後後,左邊右邊蒲睃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貴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詔就知其意願,口兒開科說道:“夫人,頭垢氣色及時,主有喜事臨身。”貴哥插嘴道:“應在幾時得喜?”女待詔道:“只在早晚之間,主有非常喜慶。”定哥道:“朝廷沒有覃恩,我又不討封贈,有恁么非常的喜事?”女待詔道:“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貴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國出的走盤珠,緬甸國出的緬鈴,只有人才是活寶。若說起人時,府中且是多得緊,夫人恰是用不著的。你說恁么活寶不活寶?”女待詔道:“人有幾等人,物有幾等物,寶有幾等寶,活也有幾等活。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喝五吆三,那曾見希奇的活寶來?”
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只是口裡說不出來。貴哥又問女待詔道:“你今日來篦頭,還是來獻寶?”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饒舌,你莫聽他!”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女待詔道:“要活寶時盡有,只怕夫人不用。”貴哥道:“夫人正用得著這活寶。”定哥道:“還不噤聲!誰許你多說?”貴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遠些個。”說罷,洋洋的走過一邊。定哥便道:“婆子,我且問你,那人幾時見我來?有恁話對你說?你怎么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