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二十·趙策三



七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章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三言之,趙王不聽。出遇虞卿曰:“為入,必語從。”虞卿入,王曰:“今者平原君為魏請從,寡人不聽。其於子何如?”虞卿曰:“魏過矣。”王曰:“然,故寡人不聽。”虞卿曰:“王亦過矣。”王曰:“何也?”曰:“凡強弱之舉事,強受其利,弱受其害。今魏求從,而王不聽,是魏求害,而王辭利也。臣故曰‘魏過,王亦過’矣。”

八 平原君請馮忌章

平原君請馮忌曰:“吾欲北伐上黨,出兵攻燕,何如?”馮忌對曰:“不可。夫以秦將武安君公孫起乘七勝之威,而與馬服(之)子戰於長平之下,大敗趙師,因以其餘兵圍邯(戰)[鄲]之城。趙以(亡)[七]敗之餘眾,收破軍之敝守,而秦罷於邯鄲之下,趙守而不可拔者,以攻難而守者易也。今趙非有七克之威也,而燕非有長平之禍也。今七敗之禍未復,而欲以罷趙攻強燕,是使弱趙為強秦之所以攻,而使強燕為弱趙之所以守。而強秦以休兵承趙之敝,此乃強吳之所以亡,而弱越之所以霸。故臣未見燕之可攻也。”平原君曰:“善哉。”

九 平原君謂平陽君章

平原君謂平陽君曰:“公子牟游於秦,且東,而辭應侯。應侯曰:‘公子將行矣,獨無以教之乎?’曰:‘且微君之命命之也,臣固且有效於君。夫貴不與富期,而富至,富不與粱肉期,而粱肉至;梁肉不與驕奢期,而驕奢至;驕奢不與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應侯曰:‘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仆得聞此,不忘於心。願君之亦勿忘也。”平陽君曰:“敬諾。”

十 秦攻趙於長平章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樓緩辭讓曰:“此非人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殺於房中者二八。其母聞之,不肯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之]必不免為妒婦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王曰:“諾。”

虞卿聞之,入見王,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秦即解邯鄲之味,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講)王曰:“何謂也?”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亡]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令秦來年復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敝,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五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與,則是棄前貴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愈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此飾說也’。王必勿與。”王曰:“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