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二十·趙策三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於牖里之車百日,而欲舍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於筦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官],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

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十四 說張相國章

說張相國曰:“君安能少趙人,而令趙人多君?君安能憎趙人,而令趙人愛君乎?夫膠、漆至黏也,而不能合遠;鴻毛至輕也,而不能自舉。夫飄於清風,則橫行四海。故事有簡而來成者,因也。今趙萬乘之強國也,前漳、滏,右常山,左河間,北有代,帶甲百萬,嘗抑強齊四十餘年,而秦不能得所欲。由是觀之,趙之於天下也不輕。今君易萬乘之強趙,而慕思不可得之小梁,臣竊為君不取也。”君曰:“善。”自是之後,眾人廣坐之中,未嘗不言趙人之長者也,未嘗不言趙俗之善者也。

十五 鄭同北見趙王章

鄭同北見趙王。趙王曰:“子南方之傳士也,何以教之?”鄭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問?雖然,王致之於前,安敢不對乎?臣少之時,親嘗教以兵。”趙王曰:“寡人不好兵。”鄭同因撫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喜也,臣故意大王不好也。臣亦嘗以兵說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王之行能如許由乎?許由無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王之傳,欲宗廟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隨侯之珠,持金之環,萬今之財,時宿於野,內無孟賁之威,荊慶之斷,外無弓弩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強貪之國,臨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則不可,說以義則不聽。王非戰國守圉之具,其將何以當之?王若無兵,鄰國得志矣。”趙王曰:“寡人請奉教。”

十六 建信君貴於趙章

建信君貴於趙。公子魏牟過趙,趙王迎之,顧反。至坐前有尺帛,且令工以為冠。工見客來也,因辟。趙王曰:“公子乃驅後車,幸以臨寡人,願聞所以為天下。”魏牟曰:“王能重王之國若此尺帛,則王之國大治矣。”趙王不說,形於顏色,曰:“先(生)[王]不知寡人不肖,使奉社稷,豈敢輕國若此?”魏牟曰:“王無怒,請為王說之。”曰:“王有此尺帛,何不令前郎中以為冠?”王曰:“郎中不知為冠。”魏牟曰:“為冠而敗之,奚虧於王之國?而王必待工而後乃使之。今為天下之工,或非也,社稷為虛戾,先王不血食,而王不以予工,乃與幼艾。且王之先帝,駕犀首而驂馬服,以與秦角逐,秦當時適其鋒。今王憧憧,乃輦建信以與強秦角逐,臣恐秦折王之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