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十九·趙策二



秦王曰:“寡人案兵息民,則天下必為從,將以逆秦。”蘇子曰:“臣有以知天下之不能為從以逆秦也。臣以田單、如耳為大過也。豈獨田單、如耳為大過哉?天下之主亦盡過矣!夫慮收亡齊、罷楚、敝魏與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為至愚也。夫齊威、宣,世之賢主也,德博而地廣,國富而用民,將武而兵強。宣王用之,後富韓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為齊兵困於崤塞之上,十年攘地,秦人遠跡不服,而齊為虛戾。夫齊兵之所以破,韓、魏之所以僅存者,何也?是則伐楚攻秦,而後受其殃也。今富非有齊威、宣之餘也,精兵非有富韓勁魏之庫也,而將非有田單、司馬之慮也。收破齊、罷楚、弊魏、不可知之趙,欲以窮秦、折韓,臣以為至誤。臣以從一不可成也。客有難者,今臣有患於世。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馬非馬’也。已如白馬實馬,乃使有白馬之為也。此臣之所患也。

“昔者秦人下兵攻懷,服其人,三國從之。趙奢、鮑佞將,楚有四人起而從之。臨懷而不救,秦人去而不從。不識三國之憎秦而愛懷邪?忘其憎懷而愛秦邪?夫攻而不救,去而不從,是以三國之兵困,而趙奢、鮑接之能也。故裂地以敗於齊。田單將齊之良,以兵橫行於中十四年,終身不敢設兵以攻秦折韓也,而馳於封內,不識從之一成惡存也。”

於是秦王解兵不出於境,諸侯休,天下安,二十九年不相攻。

三 張儀為秦連橫說趙王章

張儀為秦連橫,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獻書於大王御史。大王收率天下以儐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於天下山東。弊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秦以大王之力,西舉巴蜀,並漢中,東收兩周而西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辟遠,然而心忿悁含怒之日久矣。今(宣)[寡]君有微甲鈍兵,軍於澠池,願渡河逾漳,據番吾,迎戰邯鄲之下。願以甲子之日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以為從者,恃蘇秦之計。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不能,自令車裂於齊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魏稱為東蕃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求與人斗,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哉?今秦發三將軍,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度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敺韓、魏而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曰:‘四國為一,以攻趙,破趙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於左右。臣切為大王計,莫如與秦遇於澠池,面相見而身相結也。臣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

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相,專權擅勢,蔽晦先王,獨制官事。寡人宮居,屬於師傅,不能與國謀。先生棄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淺,私心固竊疑焉。以為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剖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而適聞使者之明詔。”於是乃以車三百乘入朝澠池,割河間以事秦。

四 武靈王平晝閒居章

武靈王平閒間居,肥義侍坐,曰:“王慮世者之變,權甲兵之用,念簡、襄之跡,計胡、狄之利乎?”王曰:“嗣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錯質務明主之長,臣之論也。是以賢君靜(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動有明古先世之功。為人臣者,窮有弟長辭讓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此兩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繼襄主之業,啟胡、翟之鄉,而卒世不見也。敵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無盡百姓之勞,而享往古之勛。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負遺俗之累;有獨知之慮者,必被庶人之(恐)[怨]。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議寡人矣。”肥義曰:“臣聞之,疑事無功,疑行無名。今王即定負遺俗之慮,殆毋顧天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國,非以養欲而樂志也,欲以論德而要功也。愚者闇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王其遂行之。”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樂,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賢者戚焉。世有順我者,則胡服之功未可知也。雖敺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