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一 朱子八

◎論民

建寧迎神。先生曰:"孟子言:'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今人心都喎邪了,所以如此。泉州一富室,舍財造廟,舉室乘舟往廟所致祭落成,中流舟溺,無一人免者。民心不得其正,眼前利害猶曉不得,況欲曉之以義理哉!"〔必大〕(人傑錄略。教民。)

今欲行古制,欲法三代,煞隔霄壤。今說為民減放,幾時放得到他元肌膚處!且如轉運使每年發十萬貫,若大段輕減,減至五萬貫,可謂大恩。然未減放那五萬貫,尚是無名額外錢。須一切從民正賦,凡所增名色,一齊除盡,民方始得脫淨,這裡方可以議行古制。如今民生日困,頭只管重,更起不得。為人君,為人臣,又不以為急,又不相知,如何得好!這須是上之人一切埽除妄費,臥薪嘗膽,合天下之智力,日夜圖求,一起而更新之,方始得。某在行在不久,若在彼稍久,須更見得事體可畏處。不知名園麗圃,其費幾何?日費幾何?下面頭會箕斂以供上之求。又有上不在天子,下不在民,只在中間白乾消沒者何限!因言賦重民困,曰:"此去更須重在!"〔賀孫〕(取民。)

程正思言,當今守令取民之弊,渠能言其弊,畢竟無策。就使台官果用其言而陳於上前,雖戒敕州縣,不過虛文而已。先生云:"今天下事只礙個失人情,便都使不得。蓋事理只有一個是非,今朝廷之上,不敢辨別是非。如宰相固不欲逆上意,上亦不欲忤宰相意。今聚天下之不敢言是非者在朝廷,又擇其不敢言之甚者為台諫,習以成風,如何做得事!"〔人傑〕

今上下匱乏,勢須先正經界。賦入既正,總見數目,量入為出,罷去冗費,而悉除無名之賦,方能救百姓於湯火中。若不認百姓是自家百姓,便不恤。〔必大〕

荀悅雲,田制須是大亂之後,方可定。〔揚〕

今之賦,輕處更不可重。只重處減似那輕處,可矣。〔淳〕

今世產賦百弊。砧基簿,只是人戶私本;在官中本,天下更無一處有。稅賦本末,更無可稽尋處。〔義剛〕

朋友言,某官失了稅簿。先生曰:"此豈可失了!此是根本。無這個後,如何稽考?所以周官建官,便皆要那史。所謂史,便是掌管那簿底。"〔義剛〕

福建賦稅猶易辨,浙中全是白撰,橫斂無數,民甚不聊生,丁錢至有三千五百者。人便由此多去計會中使,作宮中名字以免稅。向見辛幼安說,糞船亦插德壽宮旗子。某初不信,後提舉浙東,親見如此。嘗有人充保正,來論某當催秋稅,某人當催夏稅。某初以為催稅只一般,何爭秋夏?問之,乃知秋稅苗產有定色,易催;夏稅是和買絹,最為重苦。蓋始者一疋,官先支得六百錢;後來變得令人先納絹,後請錢,已自費力了;後又無錢可請,只得白納絹;今又不納絹,只令納價錢,錢數又重。催不到者,保正出之,一番當役,則為之困矣。故浙中不如福建,浙西又不如浙東,江東又不如江西。越近都處,越不好。〔淳〕(義剛同。)

浩曰:"江浙稅重。昨日來,路問村人,見得此間只成十一之稅。"曰:"嘗見前輩說,閩中真是樂國。某初只在山間,不知外處事,及到浙東,然後知吾鄉果是樂地。今只汀州全做不得,彼處屢經寇竊,逃亡者多。遺下產業,好者上戶占去,不好者勒鄰至耕佃。鄰至無力,又逃亡。所有田業或拋荒,或隱沒,都無歸著。又,官科鹽於民,歲歲增添,此外有名目科斂不一,官艱於催科,民苦於重斂,更無措手足處。守倅只利俸厚,得俸便了,更不恤大體,須是得監司與理會。亦近說與應倉了,不知如何。"浩云:"要好,得監司去地頭置局,與理會一番,直是見底方可住。"先生擊節曰:"此是至切之論!某之見正是如此。"浩。

黃仁卿將宰樂安,論及均稅錢,曰:"今說道'稅不出鄉'。要之,稅有輕重,如何不出鄉得?若教稅不出州時,庶說稍均得。"先生曰:"'稅不出鄉',只是古人一時間尋得這說,去防那一時之弊。而今耳里聞得,卻把做個大說話。但只均稅錢,也未盡,須是更均稅物方得。且如福州納稅,一錢可以當這裡十錢,而今便須是更均那稅物。"又曰:"往在漳州,見有退稅者,不是一發退了;謂如春退了稅後,秋又要退苗,卻不知別郡如何。然畢竟是名目多後,恁地。據某說時,只教有田底便納米,有地底便納絹,只作兩鈔;官司亦只作一倉一場。如此,百姓與官司皆無許多勞攘。"又曰:"三十年一番經界方好。"又曰:"元稹均田圖惜乎不見!今將他傳來考,只有兩疏,卻無那圖。然周世宗一見而喜之,便欲行,想見那圖大段好。嘗見陸宣公奏議後面說那口分世業,其纖悉畢盡,古人直是恁地用心!今人若見均田圖時,他只把作鄉司職事看了,定是不把作書讀。今如何得有陸宣公樣秀才!"又曰:"林勛本政書每鄉開具若干字號田,田下注人姓名,是以田為母,人為子,說得甚好。"〔義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