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莊的地理


牐犛捎誥深,井下的東西就顯得神秘了。傳說中的井裡都住有一個龍王,管著一個巨大的世界。我下到過井底,當然不再相信這樣的神話了。還有一些事物就不好說了,比如有人說井裡泥巴就是一種非常好的藥。一次,我的淋巴發炎,腮幫子腫得老高。村里一個傳世很多代的土郎中說,用井泥敷可以治好。那時正好是夏天,井裡的水不多。集中了幾家子很快把水打幹,再下去一個人撈出許多泥來。冰涼的泥巴往臉上貼,還真的舒服了許多。
牐犓井最終還是退出了歷史的舞台。我還在村莊裡生活時,我家就在院子裡打了一口小壓井,是那種沒有井口有一個龍頭一樣的物件,連上下面的管道,一壓一壓水就能上來。用起來很方便,所以很快就在村莊裡被推廣了。現在沒有人再老遠地跑到村莊後面的侯井裡挑水吃了。過年的時候,我回家,突然就想到了侯井。我問家人現在是什麼樣子。他們說,水很多,漫上了井口,水很髒,肯定不能吃了。我當時生出想到跟前去看看的念頭,但由於天冷,也由於七事八事的,最終還是沒有去看上一眼這一口已經失去意義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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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牳蓋自詰氖焙潁我對墳地的印象不深,很少主動去注意它們。奶奶在我出生前已經去世,爺爺去世的時候,我還很小,對生命基本上沒有什麼認識。在家過年時,有時候也會跟大家一起去上墳,很形式主義的。一段時間以後,具體的位置還是淡忘了,更不要說在心裡會有什麼影響了。出了村莊之後,平日裡上墳敬祖都是父親的事情,我很少參與。每到清明,整個家族集體上墳,所有男丁都要湊上份子錢。我回不了家,錢也由父母代出,所以我仍然離那些墳地遠遠的。在很長的時間裡,我能認出來的墳只有爺爺和奶奶。後來記事了,長大了,像伯父、伯母的葬禮我都參加了,經歷之中觸動很大,但時間一長還是上不了心,那些地方在我的意識里仍然模糊著。
牐犗衷冢父親埋下的那一小塊土地,是我一想起農村、想起村莊就首先想到的地方,位置、環境、形狀、有關的事情馬上湧入大腦,成為思維的主流。毫無疑問,對於漂泊在外的我來說,父親的墳地是我的最重要的地理。
牐牻衲甑清明節,我早早地回到村莊,在我的長兄帶領下,我從村莊的最北邊開始,對長眠在地下五幅以內的先人和長者一一祭拜。艷陽高照,田野里瀰漫著濃烈的土腥味,仿佛是地剛剛被翻過一樣。空氣也很濕潤,灰只是伏在地上,最多也只是從鞋底上到鞋面。我感到微微的熱。這是一個比較適宜的氣氛。我每到一個墳頭,首先放上一掛鞭炮,再燒上幾刀紙錢,然後認真地跪下,磕上幾個響頭。我突然覺得,我和他們非常地接近,他們一直沒有走遠,許多往事就在鞭炮的炸響和紙錢的裊裊中向我走來,拉著我的手,說著從前的話,指示著今天的事情。我更強烈地明確,他們是我的根系,是我的源頭,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他們在我的過去時光里柔和而溫暖著。



牐牱氐卦諼業囊饈獨鍇濁辛恕K們圓弧一樣的形狀在我眼裡成了一種象徵,堅持,柔韌,長久,力度,抗擊更多的壓力,與天地同形,在天地之間苦苦支撐。我對墳地的認識也加入了思考的成分,它們一律高於平地。平地上是莊稼,供養著我們的日常生活。墳地里長眠著我們的先人,他們讓我們的精神有了寄託。
牐犠娣馗哂諞磺小T誥驗被普遍推崇的農業生活中,祖先當然受到最大的尊重,在心裡供奉在最高處。在農村,挖人祖墳當是最激烈的打擊行為了,可以說是不共戴天之仇。農村推行殯葬改革,要求大家都把墳地平掉,說是不能讓死人擠占活人的空間。但我回老家一看,沒有一座墳被真正平掉。我一問,原來鄉親們都是在應付,上面來人管得緊了,就扛上鐵鍬,象徵性挖上幾下,一邊挖還一邊念叨,某某上人啊,不怪我,政府逼著我挖你的,你就忍忍吧,通融通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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牐犖沂且桓齠雜鎇苑淺2幻舾械娜恕T諳爻嵌糧咧械氖焙潁我常常因為說話遭到前后座位上的人笑話。有個別人還跟著我後面學,比如我分不清漢語拼音里的“l”和“n”,有時還能和“y”混淆,還有韻母里“n”與“ng”,很多,我一時也想不出來。那時候我就意識到我的語言有問題,特別是發音方面,屬於偏僻的鄉村,蹩腳著,上不了桌面的。出於自卑的自尊,我再也不敢像村子裡的那些人一樣,一湊到一起就大聲說著什麼,仿佛就害怕旁邊的人聽不到。我儘量少說話,說話慎言慎語,選擇有把握能咬得準的字詞說,以少出笑話,少引起別人的注意。

※本文作者:安徽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