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祭東昭伯父文



伯父的捕魚技能和水性長久以來都是鄰里小孩們的熱門話題並被崇拜。他可以潛在水底為抓獲一隻甲魚而閉氣達3-4分鐘之久!他能僅憑水面的現象感覺出水草下有幾隻大魚,他撒開的漁網又大又圓!

農村的那些哥姐們常喜歡在農忙季節里與二伯父比賽插秧和割禾,他們知道伯父是方圓幾十里地域內最好的農田耕作者。我至今也沒有聽到過他的這群晚輩們因此而有過自誇。據他們講述說,每次比賽,同樣時間插完一畝田,伯父都可以在期間抽空到河裡多納涼幾個澡並樂呵呵地看著田裡這群後生們腰酸背痛和汗流浹背。他所耕種的稻田也總是比別人的整齊,收成也總是最好的。他同時也是非常好的農舍建築、飼養家禽和日常農具製造者。他是故鄉那塊土地上的奇蹟,故而時有心高氣傲之嫌,這也常使別人納悶且無奈。

伯父絕少打罵自家孩子,也極愛任何人家的小孩。他毫不吝嗇地誇耀兒童的可愛,感嘆著這天地造化之功。總是近乎衝動地溺愛機靈漂亮的小孩。如果語言不盡用來表達他的讚嘆,就用手捏臉蛋和屁股,捏之不盡興,則施之以親吻和輕咬。“讓我咬一口”是他的口頭禪,常使知其底細的兒童唯恐避之不及而逃之夭夭。

伯父會由衷地讚嘆農家村姑的健康貌美。常會春情蕩漾地觀望她們從路邊走過,並主動搭訕調侃,同時吟誦出類似楚辭韻味而內容卻是三教九流的句章。伯母常為此氣得不行。記得有一次我上大學期間暑假裡來到鄉下,在跟隨伯父一村一村地閒逛時見有一美貌農家少女正挑著一擔谷框走過,就帶著我追上人家。左說右說之後,姑娘最後羞答答讓擔子移到了我的肩上,而我也只好恭謹從命地挑著擔子將女孩一路送回了女孩家。事後女孩家竟派來媒婆到伯父家要來為我修這百年好合。伯父生性好浪漫人生,但卻不曾聽聞其個人緋聞傳世。

伯父年輕時熱衷於習武,自譽為是半個“打師”。我想,他年老之後在勞作上依舊不輸其後生晚輩的體能也可能正是得益於常年習武或調氣健身所致吧。

……。

事實就是如此。伯父的的確確只是一個莊家地里的農民,正如廣大農村地域裡的農民一樣,一生極少遠離自己的家園故土。他之所學取之於日常勞作而用於在日常生活,自然地選擇自己的喜好並投入真情。

他誇耀別人的財富和官職,但也絕不為討好財富和官職而俾恭屈膝,他一生只會本分地自然勞作和善待一切人。他不可能是好商人,因為他秉性不奸,也沒有哪超常的投機勇氣和膽識,更不會精打細算;他不可能做官,因為他並無雄才大略,也不會巴結,更無欺下瞞上的嗜好,也無心性不一而能廢話和假話可以連篇的雙重性格;他養育的子女依舊是一群農民,但他是故鄉土地精華凝結所化育,而他的子女卻是庸人;他也不可能富有,因為這是天意如此(正所謂有“富貴在天”說法)。甚至於可能在任何別人眼裡,他什麼也不是,而只是一介農民,沒有驚天偉業,甚至沒有能力蓋出一座像樣的新舍。然而他的逝去則牽動著我和他許多的親朋好友久久的不捨和不盡的追思,致使我們仰天長嘆,淚水中全是他那飄蕩在空際里笑盈盈的回頭和招手,是故鄉門前那溪自高山流淌而下長滿清翠水草的萍水,是他的英靈踩踏著自然的節拍而縱情的原野放歌,是清澈的人性真誠和慈愛之美的自由流芳。

三.

離開故鄉的那天,天剛剛放亮,我迷糊著有點腫脹的雙眼走入了故鄉門前那霧蒙蒙的空曠幽谷里,恍惚忘記了所發生的事。清早即起是我住在鄉下農舍里的一種習慣。因為多年前的許多清晨就是這樣,是為那幽谷的溪河裡有晨霧中的撒網,是為那稻田裡有水牛哞哞的叫聲與一聲聲吆喝對唱,是為那溪流之畔的清晨中總是有一天裡最早的一句沁人心扉的呼喚和笑盈盈的招手,是為總可以提著一籮鮮魚坐在水牛背上被小鳥追逐著而悠悠的歸返。離開故鄉的那日清晨感覺晨光沒有了往日的清亮,蟈蟈的叫聲嘶啞而無力,老牛被拴在欄里呆呆地張望著陰暗的幽谷,溪流流淌雜亂……。我在晨霧中毫無思緒而低頭靜靜地走著,我不敢投目張望遠處傳來的響聲,也不敢再回頭顧盼孤獨走過的田野和溪畔。不用再回頭了,因為淚眼早已朦朧。

※本文作者: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