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再復散文詩:《太陽·土地·人》


 
 
我會永遠懷念你的
  ——青年時代的戀歌
 
你近在鄰村時,我懷念著;你遠在天涯時,我也懷念著。我無所贈予,唯有懷念。
懷念你時,我的心會感到信實,正如接近你時,會使人善良。
當懷念碰撞心坎,我的靈感就會燃燒起來,詩緒就會象陽光那樣突然從晨霧籠罩的山頂上射出。你使我確信,懷念可以埋葬寂寞,還可以埋葬平庸的生活。
我曾想起把這懷念悄悄埋藏起來,但總是埋藏不住。象那青山,也曾想把泉水珍藏,但泉水總是衝出山口,照樣滾動著它的清澈之波,照樣叮叮噹噹地響起它的鈴聲。
我懷念些什麼,本想告訴你,但我終於沒有告訴你。我要自己占有我的秘密,我要自己占有我的甜蜜。懷念在我心中,我就有許多溫暖,許多喜悅,許多語短心長的叮嚀。我就能看到我所喜愛的柳絲。我還能看到,一顆送別我時的含蓄的淚珠,一顆愛詩歌、愛童話、愛祖國青山綠水的心靈,和我的心緊貼著的心靈。
我會永遠懷念你的。因為有這懷念,我就會更加酷愛生活,更加酷愛地上的一切:山脈,原野,河流,森林,春花,秋草,哪怕是塵煙沸騰的沙漠,哪怕重重疊疊的坎坷­……
 
 
我找到了那一縷海波
 
我在北方的海岸,你在南方的海岸。我寄一縷海波給你,你收到了嗎?
那一年夏天,那一個月光如水的靜謐的夜裡,我們在南方故鄉的海岸邊,和晴朗的明月一起,欣賞著海,尋思著海的遠方。你說:“假如有一天,你在北國的海岸線上,我寄一縷海波給你,你能辨認得出來嗎?”
今夜,我就在北方的海岸,也有清朗的月光。我在月光下尋找你的諾言,你的信箋。
層層疊疊的海浪從我眼前賓士而過,一群又一群,都是那樣藍,那樣藍。然而,我終於辨認出來了,終於找到你寄我的那一縷海波,那一縷遙遠的思念
就是那一縷,就是那一縷最溫柔的波,就是那一縷和你的眼淚與微笑一樣透明的波,就是那一縷跋涉過千里煙濤依然情意綿綿的波,就是那一縷輕輕地吟著李清照的“知否知否”的波,就是那一縷用兒女的真摯之愛親吻著祖國海岸的波,就是那一縷帶著江南永恆的情思流進我心中的波。
我找到了,找到那一縷海波,那一縷遙遠的思念,我回贈一縷海波給你,你收到了嗎?我故鄉的朋友,我常常緬懷著的故人。
 
 
請不要為我擔憂
 
故鄉的親人呵,請不要為我擔憂。
我的心靈不會拋棄故鄉那山的明淨,水的清澈,森林的綿綿不絕的生機。
我既然是故鄉森林裡飄出來的一片葉子,既然把這一片葉子捲成了葉笛,那我吹奏的歌,就會有榕樹的壯闊,雲杉的正直,鳳凰木火樣的熾熱,相思樹追戀大地的柔情。每一枚葉笛,都有人的靈魂。
我既然是故鄉山村里飛出來的一隻鴿子,羽毛的每一根都滲泡過母親的乳汁。那么,我在天地間翱翔,決不會去弄髒翅膀。儘管塵土飛飛揚揚,我的每一根羽毛都該保持母親的乳汁的顏色,那不朽的神聖的潔白。
  故鄉的親人呵!請不要為我擔憂。離開故鄉,我還在母親的懷裡。我總記得故鄉的大森林,總記得森林裡那一片被暴風雨刷洗過的葉子,總記得母親乳汁的顏色,總記得我渴飲過的祖國土地上的那些清澄澄的山泉,那清澄澄的溪流……
 
 
我給美麗的靈魂讓路
 
每次在路上行走,總愛想起惠特曼那詩的呼籲:為了讓靈魂前進,一切都應該讓路。
路屬於他人,也屬於自我。我回響這詩的呼喚,願正直的靈魂能更豪邁地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