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強大的脆弱

踏破鐵鞋,斬盡荊棘,不知其中有幾多悲苦、幾番血汗,終於屹立於萬山之巔。這也許是一個令人春風得意的時刻,這也許是一方令人傲睨世俗的位置。但,倘若陶醉於自己的攀崖寶技,忽視了腳下泥土的鬆動,就會從無上的巔峰跌落至萬劫不復的深淵。

強大不會永恆。在辛勤的操習與艱苦的磨礪之後,我們可以掌握非凡的技藝,並藉此獲得巨大的勝利。然而,脆弱總隱於強大之中,使巨人倒下的往往是泥足。

恐怕沒有任何一種良藥可以令百疾回春,也不存在任何一種能力可以應對萬事。我們總是不情願承認這一點。因為在修習、鍛鍊之中,已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辛酸血汗;以往的實踐。又為我們贏得了太多太多的榮耀徽章。那刻骨的傷痛與那醉心的溫柔,令我們不得不珍愛手中的屠龍之刃,而刻意忽略同樣可以置我們於死地的蚊蛭益蟲。當習慣了用劍取得一切,拿破崙從未懷疑他皇位的穩固,但算他已在決戰中失了天下;我們的一點點薄技,又是何等蒼白、無力。

更可怕的是,抱定微末一技的我們,還要面對詭譎莫測的風雲。這殘缺的劍刃,如何抵擋得住所有的攻擊、侵襲?一戰中勝利的英法,得意地玩著“步坦協同”的遊戲;誰知二十年後再一次烽煙滾滾時,在鋼鐵洪流下最早豎起降旗的竟是巴黎。這發展變化的世界,殘酷地嘲弄著那些狂妄自大的勝利者們。

我們已有的能力或經驗。未必是最強大的倚靠。我們傾向於用勝利彌補傷痛,再將勝利帶來的信心幻化成神話的絲線,將自己緊緊束縛。在這“最強”的安全之中,迷睡在大夢中的我們,不可能看到那長堤的蟻穴與襲來的暗流。最終,繭中黃粱,一擊破碎。

已有前車之鑑,倘不警醒為戒,便是後人最大的悲哀。我們不能分割強大中隱伏的脆弱,但卻可以憑新的努力,使鋒刃長新,騰挪於不敗之地。

既然能力有所缺失,技藝有所不達,便應跳出之前勝利的園囿,在冷水中淬鍊自己。創作了《少年維特之煩惱》和《浮士德》上半部,在歐洲文豪冠冕的歌德,竟自感江郎才盡,隱逸於義大利。在數十年的探索與重鑄之後,《浮士德》下半部在寂寞中一鳴驚人,難以超越。在不斷的淬鍊與更新中,方使劍生紫氣,人成新高。

既然世不我待,則明眼觀世,慧腦分析,做出最合乎時勢的選擇。在鮮血中明白了統一併非依靠鐵與火,歐洲終於在瑪利亞的聖光下攜手步向繁榮。英雄順乎時勢,後能造乎時勢;依其世而正其行,後能匡其世之行。

梧桐生兮,於彼高崗;不依自勛,不仗自強;時時省戒,刻刻求強;不脫於世,大智自彰;鳳凰涅槃,重生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