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頭活水

於漪教你寫作文之一:源頭活水,生意長流

——從生活中取材

眾所周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論怎樣能幹的媳婦,沒有“米”,也是做不出飯的。寫文章同樣道理。沒有充分、生動和質地優良的材料,只在技巧上兜圈子,翻花樣,寫出來的文章必然是內容乾癟,面目可憎。文章不應當是“做”出來的,而應該像汩汩的清泉從心坎里流出來。心坎里的清泉來自何方?來自五光十色的生活,來自從生活中汲取材料的本領。須懂得:生活中源頭活水流淌,筆下的文章就生意長流。◆ 文心絮語

“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是常青的。”這是德國大文學家歌德的一句名言佳句。確實如此,生活之樹常青,生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寫作源泉。任何體裁的文章,都是一定的社會生活的反映,寫文章,也就是寫生活,學寫文章的人,要在生活這一關上認真下功夫,關心,了解,發現,尋覓,感受。大腦中採集的自然與社會的信息越多,寫作的素材越豐富。要身入生活,心人生活,才會了解周圍的人和事,景與物,才會有所發現。每個人都生活在“生活”之中,可從生活中獲得的認識與感受卻大相逕庭。有的人目光敏銳,善於觀察,不僅像攝像機一樣能把客觀的物像攝人自己的眼帘,印入自己的腦海,而且能在極其普通極其平凡的事物中發現一般人所看不到的新鮮東西,生動的,帶著生活露水的;而有的人身在見,聽而不聞,雖然也用眼睛,但浮光掠影,至多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二者比較,關鍵在是不是“身入”、“心入”。“身入”而“心”不“入”,生活中大量有趣的、有意義的、有價值的材料,就會從眼皮底下溜走;至於“身”不“入”,不認真生活,不認真實踐,那就更談不上從生活中取材了。怎樣才能身入、心入呢?要對接觸到的人和事有濃厚的觀察興趣,學會觀察的方法。觀察,不只是用眼睛,還要用耳朵,用鼻子,不僅用感覺器官,更重要的是用“心”,用“心”去看,去聽,去想去感受。魯迅先生《社戲》中月下行舟的幾段文字就是身入生活、心入生活,從生活汲取生動材料的典範。文中是這樣描述的:“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輕鬆了,身體也似乎舒展到說不出的大。一出門,便望見月下的平橋內泊著一隻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雙喜拔前篙,阿發拔後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地艙中,較大的聚在船尾。母親送出來吩咐‘要小心’的時候,我們已經點開船,在橋石上一磕,退後幾尺,即又上前出了橋。於是架起兩支櫓,一支兩人,一里一換,有說笑的,有嚷的,夾著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在左右都是碧綠的豆麥田地的河流中,飛一般徑向趙莊前進了。“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他們換了四回手,漸望見依稀的趙莊,而且似乎聽到歌吹了,還有幾點火,料想便是戲台,但或者也許是漁火。“那聲音大概是橫笛,宛轉,悠揚,使我的心也沉靜,然而又自失起來,覺得要和他彌散在含著豆麥蘊藻之香的夜氣里。”稍加分析,我們就可從這幾段文字中獲得以下啟示:一、調動感覺器官和思維器官認真觀察,材料就入目、入耳、入心。“碧綠的豆麥田地”、水氣里“朦朧”的月色、“淡黑的起伏的連山”等等景物用眼觀察所得;“說笑”、“嚷”、“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歌吹”、“宛轉”、“悠揚”的笛聲等等是用耳觀察,通過聽覺而採集的;“豆麥”和“水草”散發出的清香這個材料靠嗅覺所獲;“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彌散在含著豆麥蘊藻之香的夜氣里”的材料又藉助於觸覺。而“忽而輕鬆”、“身體也似乎舒展到說不出的大”、“心也沉靜”、“自失起來”、“彌散”在“夜氣”里等等的內心感受又與對景物觀察所得膠合在一起,使人目、入耳的材料更有份量。通過感覺器官去獲取材料無不需要用心思考,把心撲上去。觀察包含著思維,滲透著思維,思維能力決定觀察的深淺與正誤。

二、觀察忌籠統,忌大而化之,要拆開來看,拆穿來看。“拆開來看,拆穿來看”是朱自清先生在《山野掇拾》中的經驗之談。對描寫的對象不能只看整體,要善於一部分一部分拆開來“看”,還要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看”。如月下開船情景,正因為拆開來看,所以材料十分具體。先寫“跳下船”,再分開說“拔前篙”、“拔後篙”,又把“坐在艙中”和“聚在船尾”分別述說。這是一層意思,寫開船前的準備。第二層意思是開船。“點”、“磕”、“退”、“上前”、“出了橋”。如果不拆開來看,不把一個一個動作、一個一個細節收入眼底,就不可能有如此具體、生動的材料。因此,分析的方法是觀察中的重要方法。

老舍先生說:“觀察事物,必須從頭到尾,尋根追底,把他看全,找到他的‘底’,不知全貌,不會概括。”觀察如只注意一鱗半爪,那就只會在記憶中留下破碎不全的事實,難以形成質地優良的寫作材料。觀察事物,不管是觀察環境還是觀察人物,都要既注意整體,又注意局部,還要注意細部;都要捕捉特徵,按一定的順序;都要既觀其靜態,又了解其變化。多角度、多側面地對事物進行觀察、分析,就能採集到豐富的寫作材料,把握全貌。冰心《觀舞記》中寫印度舞蹈家卡拉瑪·拉克希曼舞蹈的場景可作生動的說明。“她用她的長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髻上的花朵,腰間的褶裙;用她細碎的舞步,繁響的鈴聲,輕雲般慢移,鏇風般疾轉,舞蹈出詩句里的離合悲歡。“我們雖然不曉得故事的內容,但是我們的情感,卻能隨著她的動作,起了共鳴!我們看她忽而雙眉顰蹙,表現出無限的哀愁,忽而笑頰粲然,表現出無邊的喜樂;忽而側身垂睫,表現出低回宛轉的嬌羞;忽而張目嗔視,表現出叱吒風雲的盛怒;忽而輕柔地點額撫臂,畫眼描眉,表演著細膩妥貼的梳妝;忽而挺身屹立,按箭引弓,使人幾乎聽得見錚錚的弦響!像濕婆天一樣,在舞蹈的狂歡中,她忘懷了觀眾,也忘懷了自己。她只顧使出渾身解數,用她靈活熟練的四肢五官,來講說著印度古代的優美的詩歌故事!”顯然,這裡描繪的是飛動的美,而這種飛動的美如此活靈活現,除高超的語言修養外,基礎是紮實的觀察本領。一、觀察有序。從頭部的長眉、妙目到手指到腰肢,自上而下。衣服、裝飾,從髻上到腰間,也是自上而下。二、觀察細緻而全面。“雙眉顰蹙”、“笑頰粲然”、“側身垂睫”、“張目嗔視”、“點額撫臂”、“畫眼描眉”、“挺身屹立”、“按箭引弓”,種種情態盡收眼底,而這些情態又在瞬息之間變化,六個“忽而”準確地傳遞了這方面的信息。如果沒有敏銳的目光和敏捷的思維,要看得那么全面,辨別得那么細微,是不可能的。三、觀察有獨特的發現。一般說,觀看舞蹈,多注意舞姿、舞步,四肢的舞動是重點。而這兒不僅寫“四肢”,更寫“五官”,是靈活熟練的“四肢五官”講說優美的詩歌故事。“無限的哀愁”、“無邊的喜樂”、“低回宛轉的嬌羞”、“叱吒風雲的盛怒”等等都是通過面部表情的觀察,作者獨特的發現。而“花朵”、“褶裙”、“鈴聲”和“四肢五官”揉成為美妙的整體,刻畫出詩句里的悲歡離合。正因為有這些獨特的發現,因而材料充實,形象豐滿,構成了飛動的美。獨特的發現不會送到你的身邊,而是靠用“心”觀察,用“心”感受與體驗。一個人的生活範圍有限,因而,除了觀察自己的所見、所聞外,還要注意主動尋覓。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說:“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他告訴我們老百姓當中必有可採集的有價值的寫作材料。《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就是這樣的實踐者。他曾背著蓆子到鄉間道路旁邊擺設茶攤,遇到野老村夫,便請他們說古道今,講述各種故事,他一邊聽,一邊記錄,廣為採擷。老舍先生創作《駱駝樣子》時就是花許多功夫去尋覓有關素材。他在《我怎樣寫<駱駝樣子>》一文中說:“記得在民國二十三年春天吧,山大的一位朋友跟我閒談,隨便的談到他在北平時曾用過一個車夫。這個車夫自己買了車,又賣掉,如此者三起三落,到末了還是受窮。聽了這幾句簡單的敘述,我當時就說:‘這頗可以寫一篇小說。’緊跟著,朋友又說:有一個車夫被軍隊抓了去,哪知道,轉禍為福,他趁著軍隊轉移之際,偷偷的牽回三匹駱駝來。……我只記住了車夫與駱駝。這便是《駱駝樣子》的故事的心核。”十分明白,單憑這故事的心核是不可能寫成小說的,於是,老舍先生有意識地尋覓材料,尋覓有關人力車夫的各種材料,不僅自己蒐集,而且請朋友了解、記述。由於材料十分豐厚,一個個人物栩栩如生。學生寫作雖不是進行文學創作,但同樣應有意識地尋覓材料,開闊視野。趁假日之閒、課餘空隙,就某些問題作一些調查訪問,廣泛地接觸社會,接觸各類人物,可超越自己生活的狹小圈子,獲得更多更有價值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