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中學生與社會”現場作文大賽一等獎第一名作文點評

生活不在別處

門前有棵銀杏樹,矮得可笑。可到了吐葉時卻從未落後過,在微風中“呼啦呼啦”地反顯得更得意些,甚至更招搖些。

偶爾心血來潮,我會極熱心地湊上前去聽它那么淺吟低唱一番,有時也會極耐心地挑幾片,笨手笨腳地一陣刷洗後,煞有介事地題上幾句。但這些確實是心血來潮而已,我幾乎從來都不記得在銀杏低唱時自己又做了哪些美麗的構想,那些自題的書籤我都寫了些什麼,都被我塞到哪本書里去了。

直到前幾天,為了找些材料,重拾冰心老人的《繁星》,一枚小小的銀杏葉書籤悠然落地。我望著躺在地上的銀杏葉,上面小心翼翼寫上的字跡依稀可辨。不覺有些好笑,怎么,難道自己有時候真的這么幼稚嗎?

我彎腰想撿起它,不想時間太久,那葉片竟脆脆地在我指尖上碎了!真的就在那一瞬間,心裡的某些東西都那么無遮無攔地配發了。我像瘋了一樣,跑到鏡子前自言自語……

我的生活,請真真切切地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從來都不能算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女孩,我習慣於遺忘,習慣於走馬觀花式的生活,習慣於像做銀杏書籤一樣心血來潮,現在好了,我把“生活”弄丟了。

又是一個雨天,我撐傘走出家門,準備到村子裡去轉轉,或許會有收穫,畢竟,這是我的村莊。

我的村莊老了,當我像現在這樣終於記得思考我的生活之所在時,她已然在時光的沉默中為自己做了一件荒草材料的披肩,而一直以來,我將自己對她的忽視看成是理所當然。我茫然地轉著我花傘,遠方的國小、近處的河、綠油油的麥田、屋檐邊濕漉漉的炊煙,都在濛濛細雨中和著我那老槐樹的輕歌融入我的小河,我的雨引著河,我的河載著雨,飄得太遠,那么難回頭……哈!生活生活,它可不就在這裡么?

還記得在河邊捶衣的母親說過:“丫兒啊,過日子不就這樣嗎!”

我的生活就在這生養我的村莊裡呀!奶奶常穿的藍布褂,爺爺常吸的老菸斗,爸爸釣魚時常坐的老樹根,媽媽賣豆腐時常挑的扁擔,還有我常敲槐花兒的槐樹,它們全在這裡,無一缺席。我興奮得想叫,想跳,想鬧,我找到生活啦!它不在別處,它就在這村莊裡,並將一直在我心裡。

冷靜下來想想,不光是我一個人生活在我腳下的土地上,在我內心裡,其實所有人都擁有一個自己的生活之所在,這個所在不是在別處,正是我們那真實的心靈。

我常看到一些老人在冬天裡圍坐在某個牆根下或某個小土坡向陽背風的一面,說著哪家小子臘月里迎親,哪家姑娘找了好人家,又有哪村的一個老人老去了,再接著說說自己對人生、對生死的怕或不怕。他們所有人都在享受陽光,就像臣子跪受浩蕩的皇恩一樣因有功而心安理得,因聖潔而虔誠。他們要離開了,這時便會誇張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或偶爾粘上的稻草。每每看到這些我都很感動。你看他們安靜而踏實的神態與言談,那是真真切切地認定了自己的生活就在此啊!他們常談死亡,常談疾病,紅白喜事一併拿來在這土坯上、屋檐下、陽光里齊整地排排、曬曬,曬乾了揣進懷裡暖心,曬香了點進菸袋像老牛一樣反芻。死誰不怕呢?但歷經滄桑的老人已如溫厚的大地。生是生活的現在,死卻是遠不是生活的終結,生活不在別處,它就在門前的兩畝地里。他們不是詩人,但一切在他們眼裡都被詩化;他們不是哲人,但有些問題,他們懂!

我常想起銀杏書籤,它破碎的經脈如今如同扎人的玻璃碎片一樣植入我心。痛啊!想我的村莊時會痛,想我村莊的老人時也會痛。痛徹心扉時會分明感覺到心頭結起淚痂,留下傷疤,不敢去碰,於是就不再多想生活,甚至想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傻笑下去,其實也不錯。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畢竟生活不在這消極遁世里。那天我破天荒地,極細心地用紙包起那枚銀杏葉書籤的碎屑,心中不停地默念:注意注意,千萬不能讓生活這樣還未及抓住便碎掉。阿達爾切夫說過:“生活如同一根燃燒的火柴,當你四處巡視確定自己的位置時,它已經燃完了。”

真慶幸自己終於明白過來,應該不遲。生活在哪裡?生活不在別處,就這裡,心口的疤痕,痛痛的還在。

評獎者說:

物象——靈動的載體

文章的高下,說到底是見識的高下。生活不在別處,是一個哲學色彩很濃的命題,不是很容易把握。對於生活,我們習慣於走馬觀花,習慣於遺忘,要么在平淡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要么在斑斕的浮華世界裡“把生活弄丟了”,這確實是很多人的生存狀態。但讓一個中學生思考並回答這個問題,有點勉為其難。如何把持自己,如何確立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感?小作者以有限的生活閱歷,在很短的參賽時間裡,如此準確地把握命題要義,舉重若輕地演繹出自己廣博的見識和豐富的人文情懷,不禁令人感佩!

值得玩味的還有,小作者在寫作過程中對形象感的追求和對物象的選擇非常精當,對銀杏葉書籤的描寫,生動、細微,有著十分特殊而重要的意義。銀杏葉書籤既構成了行文的線索,又是文章情感的靈動載體,巧妙地傳達了自己獨到的生活感悟,自然清新,猶如貫穿萬里長空的一道彩虹,給人以豐富的哲理思考和藝術享受。文章最終在眾多的高手中脫穎而出,成為一等獎的第一名,既可喜可賀,也是實至名歸。(點評:錢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