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五回 呈履歷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


州判老爺自從上船,一直也沒有同人說一句話。此時回到小划子上,定了一定神,方算是魂靈歸竅,拿手把頭上的汗沫了一把,說道:“出娘肚皮,今兒是頭一遭,可把我嚇死了!這官簡直不是人做的!”教習也不理他,只瞧著他覺著好笑。他見人家不理他,又搭訕著說道:“聽得說外國人如何如何,其實也有說有笑,很好說話的。”教習道:“既然如此,老父台為什麼不同他攀談樊談呢?”
州判老爺把臉一紅道:“他同我言語不通,叫我說什麼呢?”教習道:“不要緊,有我替你傳話。”州判老爺道:“同你到這裡已經勞你的神了,還好再打攪你么?我兄弟心上愈覺不安了”!說著,划子靠定了岸,他倆仍舊坐轎進城銷差。見了州官,州判老爺膽子也壯了,張牙舞爪,有句沒句,跟著教習說了一大泡。等到把話說完,梅颺仁方才明白此番兵船的來意,於是一塊石頭落地。又想道:“外國人來到這裡,雖然沒有什麼事,也樂得電稟制台知道,顯得我們同外國人也還聯絡,所以才會偃旗息鼓,平安無事。”主意打定,請教師爺,師爺亦幫著他說很好,連忙找出“電報親編”,寫好碼子,叫人去打。州判老爺又求著把他親自到船上見洋人周鏇的話敘上。梅颺仁應允。州判老爺請安,謝了一聲“堂翁栽培”。然後鼓舞歡掀,跟了請來做翻譯的那位教習一同出去。梅颺仁親自送了出去,只同教習說道:“以後還要仰仗。”教習道:“理應效勞。”霎時別去。
且說電報打到南京,制台一見上面敘著有三隻兵船,登時大驚失色;及至看到後半,業已問過無事,臉色方才平和下來。忙傳通省洋務局總辦上院斟酌辦法。這位制台是向來佩服外國人的,洋務局老總也就迎合著憲意,回道:“如今不問他是做什麼來的,既然他們老遠的從外國跑到我們中國,總之,他們是客,我們是主,這個地主之誼是要盡的。”
制台道:“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曉得來的是個什麼人?”洋務局老總道:“梅牧電報上原說是個水師提督。”制台道:“是啊,提督是個什麼職分?在我們中國是武一品大員,可以節制鎮道,連你老哥都要歸他節制的。現在就拿我們的官來比他,他來了,地方上文武統通應該出境接才是。現據梅牧的來電看起來,直到派了翻譯上船問過方才知道,可見地方上預先就沒有一點預備。這班地方官也總算糊塗極了!據兄弟的意思:趕緊回個電報給梅牧,叫他連夜預備一座公館請他們上岸來往,住一天供應一天。梅牧是地方官,這錢說不得要他賠兩文;賠的多了,我們再調劑他,等他好放心竭力去辦。我們這裡再放一隻兵輪去,算是我特地派了去接他們到南京來盤桓幾天的。如此,或者叫他們心上歡喜。你老哥以為何如?”
洋務局老總自然是順著他說:“好極!準定遵照大帥的憲諭辦理。”制台立刻就同洋務局老總當面擬好一個電報,知會海州梅牧;一面傳令派了一隻兵輪,連夜開足機器,徑向海州進發。按下慢表。
且說海州知州正在衙內同一班老夫子商量辦法,忽然接到制憲回電,見是如此,便也不敢怠慢,立刻叫人到學堂里仍把那位教習請到,請他到船上傳話,就說:“制台有電報請貴提督到岸上去住,已由梅知州代備寬大房屋一所。”那船上提督便道:“我們來此非有他意,上次即已言明,雖承貴總督美意,敝提督實實不願相擾。況且我們的船再過一兩天就要離開此地的,決計不要貴州梅大老爺費心。”教習見洋人不願到岸上居住,便也由他,回來回復了梅颺仁。梅颺仁得了這個信,甚是為難:若是依了洋人,隨他住在船上,深恐怕制台說他不會應酬;如果再叫翻譯到船上去說,又怕洋人討厭。想來想去,不得主意。
這個檔口,齊巧省里派來的兵船到了。船上的管帶是個總兵銜參將,姓蕭,名長貴。到了海州,停輪之後,先上岸拜會州官。梅颺仁接見之下,蕭長貴當把來意言明,又說:“兄弟奉了老帥的將令,叫兄弟到此地同了老兄一塊兒去到船上稟見那位外洋來的軍門。兄弟這個差使是這位老帥到任之後才委的,頭尾不到兩年,一些事兒不懂,都要老大哥指教。”梅颺仁道:“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