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五回 呈履歷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


一會吃完飯,又在洋提督跟前稟謝過,然後告辭,一直回到州衙門。彼此會面,商量了一回明天送行的儀注。蕭長貴仍說要在岸灘上跪送。又邀了本營參將擺齊隊伍一塊兒去跪送,本營將亦就答應了。此時梅颺仁又把本城的文官一齊約定次日一早先到本衙門會齊,然後一同出城上手本。大家倒都應允。
慢慢的梅颺仁又講到:“這回拿住強盜雖然是外國人出力,看上頭制台的意思甚是歡喜,將來保舉一定是有的。”蕭長貴聽到這裡,跑過來深深一揖,托著替他帶個名字。梅颺仁為他是制台派來的,即日回省,還望他幫著自己說好話,馬上和應。接著翻譯又求保舉。梅颺仁亦答應,又說:“往來傳話,這遭是你老哥頂辛苦了,應該,應該!”翻譯歡喜的了不得。
說話之時,前番上船探信的那位州判老爺正同別人頭話,忽然聽到這邊談保舉,立刻丟掉別人,趕過來朝著梅颺仁說道:“堂翁,還有晚生呢?”梅颺仁一聞此話,不覺怔了半天,才慢慢的問道:“你老哥還有什麼?”州判老爺道:“不是晚生說句誇口的話,這件事要算晚生的頭功。堂翁,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他們一個人不敢上去,不是你堂翁委了晚生同了這位翻譯老夫子去的嗎。”梅颺仁道:“是啊,去了也不好說是頭功。”州判老爺著急道:“晚生不去這一趟,那外國人怎肯同我們要好,替我們出力?晚生不求堂翁別的,只求將來開保案時候,求堂翁把晚生這段勞績敘上,制台大人看了是決計不會批駁的。將來藉此晚生得能過個班,也不枉堂翁的栽培!”說著,又請了一個安。梅颺仁只得淡淡的說:“我們再商量罷。”
州判老爺恐怕事情不妙,呆坐半天,忽然心生一計,便悄悄的拉了那位同去當翻譯的教習一把。兩個人一同告辭出來。州判拿他讓到自己衙門裡坐了,同他商量說:“這事是你第一個出力,兄弟還在第二。總而言之,沒有第三個人可以蓋過咱倆的。我看我們這位堂翁疑疑惑惑,是有點靠不住的。我們不如趁今天晚上洋船還沒有開,咱倆同到他們船上,求他出封信給制台保舉。咱倆索性丟掉他們。你說可好不好?”翻譯聽罷此言,想了一回,心想:“他的話確也不錯,走外國人門路似乎覺得比中國人妥當些。倒難為他想出這條好法子來。”連說:“好極!……你如果要去,有什麼話,我替你傳去。”州判大喜,立刻開抽屜找出兩條紅紙,又把西席老夫子請來,托他代寫兩張官銜條子:一張是自己的,一張是翻譯的,都把自己一廂情願的保舉開了上去。寫好之後,立刻飛轎趕到海灘,下轎上船。
此番州判老爺曉得外國船上的人沒有歹意,放開膽子,不像前番觳觫①恐惶的樣子了。船上的人問他:“來做什麼?”翻譯說是:“要見你們提督的。”船上人只得領他進見。此時州判老爺因有求於人,不得不自己格外謙恭,見了洋提督,磕頭請安,竟與蕭長貴一式無二。幸虧洋提督早已司空見慣,看他磕頭,昂不為禮,直等他站起,方才用手指了一指,是讓他坐的意思。他亦明白,於是斜簽著臉,朝上坐下。當由翻譯敘述來意。洋提督一頭聽,一頭笑,一面又搖搖頭。州判老爺瞧著,話雖不懂,意思是明白的,曉得有點不願意的意思,心上甚為著急,想要插嘴,又不知說什麼是好。而且說出來的話,他們亦不懂得。
①觳觫:恐懼。
正在左右為難,只聽得翻譯又嘰哩咕嚕的說了半天,方見洋提督笑了一笑。翻譯便回過頭來從州判老爺手裡把兩張銜條討過來遞給了洋提督。洋提督看了不懂,又問翻譯:“這上寫的什麼?”翻譯卻把州判老爺的一張翻來復去講給他聽。州判老爺一旁瞧著,暗暗歡喜,以為這事總可望成功了。翻譯說了一回,便約州判老爺一同走。州判老爺便急急的問他:“我們的事怎樣?你看會成功不會成功?”翻譯道:“停刻再說。”州判老爺無奈,只得去替洋提督請了一個安,算是告辭,然後同了翻譯出來。一出艙門,又問翻譯:“到底咱們的事怎么樣?翻譯道:“等我們回去再細談。”此時直把個州判老爺急的頭上汗珠子有黃豆大小!究竟事情成否不得而知,禁不住心上畢卜畢卜跳個不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