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五回 呈履歷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


洋提督同他說話,請他坐,他說:“標下理應伺候軍門大人,軍門大人跟前那有標下的坐位。”洋提督再三讓他,方才斜簽著臉坐了一點椅子邊。洋提督說話他不懂,都是翻譯代傳。
翻譯聽了洋提督的話,答應“也司”,他亦坐在一旁,高聲應“是”。人家見他好笑,他也並不覺得。只聽他又朝著洋提督說道:“回軍門大人的話,標下奉了老帥的將令,派標下來迎接軍門大人到南京去盤桓幾天。我們老帥曉得軍門大人到了,馬上叫洋務局老總替軍門大人預備下一座大公館,裱糊房子,掛好字畫,掛煙結彩,足足忙了三天三夜。總求軍門大人賞標下一個臉,標下今日就伺候軍門起身。”說完之後,翻譯照樣翻了一遍。
洋提督道:“我早已說過,再過上一禮拜就要走的,另外還有事情到別處去。多承你們總督大人費心,我心領就是了。”蕭長貴聽洋提督不肯進省,忙又回道:“軍門若是不到南京,我們老帥一定要說標下不會當差使,所以軍門動了氣,不肯進省。
現在求軍門無論怎樣幫標下一個忙,給標下一個面子,等我們老帥看著歡喜,將來調劑標下一個好差使,標下是一家大大小小都要供你老人家長生祿位的。”說完,又請了一個安。於是翻譯又把話翻了一遍。
洋提督聽完,笑了一笑,叫翻譯同他說:“你們不必強留我,南京我是決計不去的。”蕭長貴見他心上甚是懊悶,便道:“既然軍門大人不肯賞臉,亦是沒有法子的事情。標下是奉了老帥將令到此伺候軍門大人的,軍門大人有什麼差使,儘管派下來,等標下去辦。”洋提督也同他謙遜了兩句。梅颺仁又當面虛邀他到岸上去住,又說:“公館一切早已預備妥帖。”無奈那洋提督只是不肯下船。大眾見無甚說得,方才一同辭別下船。梅颺仁自己回衙理事。蕭長貴卻不敢徑回南京,天天還是拿著手本,早晚二次穿著行裝到洋提督大船上請安。洋提督辭過他幾次,他不肯聽,也只得聽其自然。
洋提督原說是七天就走的,卻不料到第五天夜裡,蕭長貴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覺,忽聽得外面一派人聲,接著又有洋槍、洋炮聲音,拿他從睡夢中驚醒,直把他嚇得索索的抖,在被窩裡慌作一團,想要叫個人出去問信,無奈上氣不接下氣,掙了半天,還掙不出一句話來。正在發急時候,忽然一個水手從船頭上慌慌張張的來報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強盜!”蕭長貴一聽“強盜”二字,更嚇得魂不附體,馬上想穿褲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沒有看清,拿褲腳當作褲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一隻腿去,那一隻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聲,褲子裂開了一大條縫。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重新掉過來穿好。把長衣披在身上,來不及鈕扣子,拿扎腰攔腰一捆,拖一雙鞋。手下的兵丁還當是大人出來打強盜哩,拿了手槍上前遞給他。只聽他悄悄的同旁邊人說道:“強盜來了,沒有地方好逃,我們只得到下層煤艙里躲一會去。”說完,往後就跑。幸虧走得不多幾步,船頭上的水手又趕來報導:“好了,好了!所有的強盜都被洋船上打死了,還捉住十幾個。請大人放心,沒有事了。”
至此,蕭長貴方才把神定了一定,站住了腳,問旁邊人道:“我現在可是做夢不是?”大家都聽了好笑。蕭長貴又怔了半天,說道:“你們說什麼強盜已經捉住的話,可是真的?”一個水手道:“怎么不真,是標下親眼見的,一共捉住有十二三個哩。”蕭長貴道:“你們看清楚了沒有?不要還有人躲在黑影里,我們出去被他宰了,白白的送了命,那可不是玩的!我看還是不出去的為是。就是出了什麼盜案,都是地方官的處分,我們是客官,何苦往自己身上拉呢。你們也快快息燈睡覺,把艙門關好,要緊!要緊!”說罷,他老人家先自脫衣上床,仍舊歇下。兵丁們亦樂得省事。於是大家安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