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五回 呈履歷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


制台聽罷,亦楞了一回,說道:“你的話呢,固然不錯,然而人家顧了咱的面子,咱們一點不和人家客氣客氣,似乎心上總過不去。我看土儀呢亦得送,這幾個人怎么辦法,我的意思總得讓讓人家,等人家退回來不管,我們再自己辦,那就不落褒貶了:我這是面面俱到的法子。我看還是如此辦得好。”史其祥道:“這辦案的事實實在在是我們自己的主權,那外國人是萬萬不可同他通融的。”
制台一見史其祥還是執定前見,心上很不高興,便道:“我兄弟辦交涉也辦老了,這些事還有什麼不懂。你們總是頑固見識,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一點不肯讓人。但是據你剛才所說,究不能夠面面俱到,總得斟酌一個兩全的法子才好。”史其祥笑著說道:“強盜歸我們自家辦,就是保守我們自己的主權。再送些土儀給他們,也總算有情分到他們了。除此之外,實在沒有第二條法子。”制台聽了,面孔一板道:“你這人真好糊塗!我剛才怎么同你講的?這件事非往常可比。強盜雖然應該歸我們辦,你不想這回的強盜是那個拿到的。人家出了力又不想咱們的別的好處,難道連這一點面子還不給他,還成句話嗎!我辦交涉辦老了的,如今倒留個把柄在人家手裡,叫人批評兩句,我可犯不著!”說完,鬍子一根根蹺了起來,坐著不言語。
史其祥見制台生了氣,一想不妙,怕於自己差使有礙,便暗暗說道:“主權不主權,關我甚么事,用得我干著急!我起了勁,白得罪了上司,於我有什麼好處呢?”但是一時又想不出一個轉彎的法子。躊躇了好半天,只得仰承憲意,自圓其說道:“職道的話原是一時愚昧之談,作不得準的。既然老帥要想一個兩全的法子,足見老帥於慎重邦交之內,仍寓挽回主權之心,職道欽佩得很!現在職道想得一法,是主權既不可棄,邦交又當兼顧,請請老帥的示,可行不可行?”制台道:“你快說!”史其祥道:
“請老帥立刻電飭梅牧把拿到十三個人當中把為首的先行就地正法幾名,伸國法即所以保主權。下余的幾個,若以強盜論,原應該不分首從,一律斬決,如今且不將他定罪,就遵照老帥的剛才吩咐的話,送交外國兵官,聽他處治。他要他死,這幾人本有應得的死罪,他要開脫他們,我們也樂得就此積些陰功,也不負老帥好生之德。”制台聽到這裡,一面聽,一麵點頭,嘴裡不住的贊好,不等史其祥說完,忙搶著說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到底你史大哥有主意,所以兄弟凡事都要同你商量。現在就作準照你辦,立刻擬好電報,送到電局,飭令梅牧遵照辦理。”
按下省城之事不表。單表海州梅颺仁奉到制台的復電,立刻照諭施行,請了本營參將從監里把前番審定的五名盜首提到大堂,驗明箕斗,登時綁赴校場,一概正法。殺人的時候,他同營里一齊穿著大紅斗篷。殺人回來,照例先到城隍廟拈香。回到衙門,又照例排衙,然後退入籤押房。大凡他們做官的人忌諱頂多,又怕的是鬼,說是穿了大紅斗篷,鬼就不敢近身了,再到城隍廟裡一轉,就是有點邪魔鬼祟,亦被城隍老爺叫小鬼拿他趕掉。等到回到衙門,升坐大堂排衙的時候,衙役們拿著棍子趕出趕進一陣吆喝,無論有多少冤鬼早已嚇都嚇散了。歷來相傳都是如此說法。究竟做官的人誰被冤鬼纏過又沒人見過,不過藉此騙騙自己,安安自己的心罷了。
且說梅颺仁回到籤押房,因為洋提督後天就要走,連夜到學堂里又把那位教習拿轎子抬了來,請他翻譯這件公事,以便照會洋提督,請他的斷。那位教習起先還拿腔做勢,說來不及,又說:“為人辦事須有一定時刻,晚生今天在學堂里已經教了幾個鐘頭的書,到了晚上極應該休息休息。如今又要我翻譯這些東西,這是最傷腦筋,晚生還是帶回去,等到空的時候再翻好過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