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六回 製造廠假札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


溫欽差聽了一笑,也不置可否。你道為何?原來溫欽差的為人極為誠篤,說是委了差使不去這事便不實在,所以他不甚為然,因之沒有下文。當下但問他:“幾時動身?川資可到帳房去領。”傅二棒錘見欽差無話,只得退了下來,心上悶悶不樂。幸虧他父親提拔的那位王觀察此時正同在使館當參贊,聽得他這個訊息,立刻過來探望。傅二棒錘只得又托他吹噓,王觀察一口應允。傅二棒錘又說:“只要欽差肯賞札子,情願不領川資,自行回國。”王觀察正是欽差信用之人,說的話自然比別人香些。欽差初雖不允,禁不住一再懇求,又道是:“傅某人情願不領川資,況且給他這個札子,無關出入。”欽差因他說話動聽,自然也應允了。
誰知傅二棒錘得到這個札子,卻是非凡之喜,立刻收拾行李,叩謝老師,辭別眾同事,急急忙忙,趁了公司船回國。在公司船上,足足走兩個多月方回到上海。在上海棧房裡耽擱一天,隨即徑回原籍。老太太的病乃是多年的老病,時重時輕,如今見兒子從外洋回來,心上一歡喜,病勢自然松減了許多,請了大夫吃了幾帖藥,居然一天好似一天。傅二棒錘於是把心放下。這趟出洋雖然化了許多冤枉錢,又白辛苦了半年多,保舉絲毫無望,然而被他弄到了這個札子,心裡卻是高興。路過上海時,請教了一位懂時務的朋友,買了幾部什麼《英軺日記》、《出使星軺筆記》等類。空了便留心觀看。凡是那一國輪船打得好,那一國學堂辦得好,那一國工藝振興得好,那一國槍炮製造得好,雖不能全記,大致記得一、半成。到了檯面上同人家談天,說的總是這些話。大眾齊說:“某人到過一趟外洋,居然增長了這多見識。”傅二棒錘聽了,心上歡喜。仍舊逐日溫習,一直等到老太太可以起床,看看決無妨礙的了,他便起身進京引見。
到得京里,會見幾位大老們,問他一向做得什麼。他便說:“新從外洋回來,奉出使大臣某欽差的札子,委赴各國考察一切。事完正待銷差,忽接到老母病電,一面電稟銷差,一面請假回國。現因親老,不敢出洋,所以才來京引見的。”大老們聽了他這番說話,又問他外國的事情,他便把什麼《英軺日記》、《出使筆記》所看熟的幾句話說了出來。聽上去倒也是原原本本,有條不紊。大老們聽了,都贊他留心時事。又問他外國景致,這是更無查對之事,除自己知道的之外,又隨口編造了許多。那些大老爺有幾位輪船都沒有坐過,聽了他話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傅二棒錘見人家相信他的話,越發得意的了不得。
引見之後,遂即到省,指的省分是江蘇。先到南京稟見制台,傳了上去。制台是已經曉得他的履歷的了。一來他父親做過實缺藩司,從前曾在那裡同過事,自然有點交情;二來又曉得他從外洋回,南京候補雖多,能夠懂得外交的卻也很少,某人既到過外洋,情形一定是明白的,因此已經存了個另眼看待的心。等到見面,傅二棒錘又把溫欽差派他到某國某國查考什麼事情一一陳說一遍。說完,又從靴筒里把溫欽差給他的札子雙手遞給制台過目。制台略為看了一看,便問他所有的地方可曾自己一一親自到過。傅二棒錘索性張大其詞,說得天花亂墜,不但身到其處,並且一一都考較過,誰家的機器,誰家的章程,滔滔汩汩,說個不了。好在是沒有對證的,制台當時已不免被他所瞞。等他下去,第二天,同司、道說:“如今我們南京正苦懂得事的少,如今傅某人從外洋回來。倒是見過什面的,有些交辦的新政很可以同他商量。他閱歷既多,總比我們見得到。”司、道都答應著。
又過了幾天,傅二棒錘稟辭,要往蘇州,說是稟見撫台去。制台還同他說:“這裡有許多事要同你商量,快去快來。”傅二棒錘自然高興。等到到了蘇州,又把他操演熟的一套工夫使了出來。可巧撫台是個守舊人,有點糊裡糊塗的,而且一向是謹小慎微,屬員給他一個稟帖,他要從第一行人家的官銜、名字,“謹稟大人閣下敬稟者”讀起,一直讀到“某年月日”為止,才具只得如此,還能做得什麼事情。所以聽了他的說話,倒也隨隨便便,並不在意。傅二棒錘見蘇州局面既小,撫台又是如此,只得仍舊回到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