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六回 製造廠假札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


至於一班佐雜,學問自然又差了一層,索性《京報》也不要他點了,只叫他各人把各人的履歷當面寫上三四行。督、撫來不及,就叫首府代為面試。只要能夠寫得出,已算交代過排場,倘若字跡稍些清楚點就是超等。至於寫不成字的往往十居六七,要奏參革職亦參不了許多,要咨回原籍亦咨不了許多。做上司的到了此時亦只好寬宏大量,積點明騭,給他們留個飯碗罷了。
閒話少敘。目下單說湖南一省,新近換了兩任巡撫,著實文明,很辦了些維新事業,屬下各員望風承旨,極應該都開通的了。那知開者自開,閉者自閉。當時正接著這考試屬員的上諭,撫台本是個肯做事的人,當下便傳兩司商量辦法。藩台說:“同、通、州、縣,本有月課。現在考較他們,也不過同月課一個樣子”。臬台說:“其實只要月課頂真些考,考得好的,拔委差缺,那不好的,自然也要巴結上進。”撫台道:“這個我豈不知,但是現在軍機里鄭重其事的寫出信來,總得另外考試一場,分別一個去取。我的意思不光是專考捐班人員,就是科甲出身的也應一體與試。”
齊巧藩台是個甲班,便道:“科甲出身人員總求大帥給他一個面子,可否免其考試?”撫台道:“這個不可。科甲人員文理雖通,但是他們從前中舉人,中進士,都是仗著八股、試帖騙得來的,於國計民生毫天關係。這番考試乃是試以政事,公事明白的方可做官;倘若公事不明白,雖是科甲出身,也只好請他回家處館。這樣人倘若將來拿了印把子,怕不誤盡蒼生嗎!”藩台聽了無話。
當下,撫台便叫藩台傳諭他們:自從候補道、府起至佐雜為止,分作三天,一體考試。如有規避,從重參處。倘有疾病,隨後補考。這個風聲一出,人人害怕,個個驚皇。不但一班候補道台怨聲載道,自以為已經做了監司大員,如今還要他同了一班小老爺分班考試,心上氣的了不得。至於一班科甲人員尤其不平,心想:“我們乃是正途出身,又不是銀子買來的,還要考甚么!”但是撫台既有這個號令,又不敢違拗,只得一個去打聽幾時才考,考些甚么,打聽著了,以便出預先揣摩起來。
其中有位候補知府乃是一位太史公截取①出來的。到省後亦委過兩趟好點的差使,無奈總是辦理不善,鬧了亂子,撤了回來,因此也就空在省里。他雖然改官外省,卻還是積習未除。他點翰林的那年,已經四十開外,五十多歲上截取出來。目下已經六十三歲,然而精神還健,目力還好。每日清晨起來,定要臨幕《靈飛經》①,寫白摺子兩開方吃早點。下午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又要翻出詩韻來做一首五言八韻詩。他說:“吟詩一事,最能陶寫性靈。”然而人家見他做詩卻是甚苦,或是鍊字,或是鍊句,往往一首詩做到二三更天還不得完。詩不做完就不睡覺。偶然得到了一句自己得意的句子,馬上把太太、少爺一齊叫了來,講給他們聽。有時太太睡了覺,還一定要叫醒了他,或爬在床沿上高聲郎誦,念給太太聽。他自從當童生起,一直頂到如今,所有做的試帖詩稿,經他自己刪汰過五次,到如今還有二尺來高,六十幾本,自以為在清朝當中也算得一位詩家了。後來朝廷廢去八股、試帖,改試策論,他聽了大不為然。此時已經改外候補,因為得了這個信息,氣的三天沒有上衙門。同寅當中有兩個關切的,還當他有病在家,都走來瞧他,問他為什麼不出門。他嘆口氣,對人說道:“現在是雜學龐興,正學將廢!眼見得世界上讀書的種子就要絕滅了”自此以後,白摺子寫的格外勤,試帖詩做的格外多。人家問他何苦如此,他說他是為正學綿一線之留延,所以不得不如此。大家都說他痰迷心竅,也就不再勸他。
①截取:具有一定資格的官員,由吏部根據他的科分、名次、食俸年限,核定他截止的期限,予以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