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六回 卻洋貨尚書挽利權 換銀票公子工心計


另外又有位平度州知州,這州官乃是在旗,名喚巴吉,表字祥甫。平度州缺,在東三府里也算得中等的缺。巴祥甫到任,已經做過五六年了,這年又得了“卓異”,照例送部引見。他身上本有“在任候補直隸州”字樣,等到引見下來,又得了個“回任候升”。回省之後,上司都拿他當老州縣看待,自然立即飭回本任的。回任不多幾時,偏偏臨清州出缺。臨清州乃是直隸州。巴祥甫因為自己資格已到,不免有覬覦之心。親自進省,托人在大憲面前吹噓,意思想求大人拿他升補。上頭尚在游移兩可。這個檔口,齊巧欽差來到,一連忙了十幾天,就把這事擱起。巴祥甫心上雖然著急,也屬無可如何。
巴祥甫有個哥哥,從前曾經拜在欽差門下,巴祥甫因此淵源,也就拿著門生的帖子前去叩見、居然傳見,留下談了半天,甚是親熱,等到見了下來,就有他的親家,也在省里候補的,勸他送分重禮給欽差,趁勢托欽差說兩句好話,撫台一定答應。巴祥甫亦以為然,意思想送欽差八千銀子。他親家道:“送銀子不及送東西的體面。”原來巴祥甫省城裡的什麼事情都是托他這位親家替他經手的。他親家新近亦是替一個朋友辦了一分禮,就是送給一位什麼大人的,後來這分禮沒有收,那個朋友的錢亦就一直沒有拿出來。這分禮物總共值到五吊來往銀子,一齊擔在他親家身上,所以他親家急於想要出脫,齊巧碰著巴祥甫要送欽差的禮,他親家面子上勸他置辦東西,骨子實是要卸自己的干係,因此一力攛掇。那分禮物當中,如珠寶、翡翠之類,很有兩件值錢的。巴祥甫瞧了,因見親家討他六千,他看過六千還值,便爾應允。
但是巴祥甫的為人,是有點馬馬糊糊的,把禮物大概看了一遍,面子上很覺過得去,便對親家說了聲“費心”,吩咐開寫禮單,即刻派人送去。不料送禮的家人去不多時,忽然趕回來找老爺,說是禮單之中有盤珠打璜金表一打,欽差巡捕說:“這是大人頂頂犯忌的東西,怎么拿這個送他?非但不落好,倘或欽差生了氣,還怕於你老爺功名有礙。”巴祥甫道:“既然承他關照,我們就把表拿回來,再配一樣別的送去亦好。”家人道:“小的亦是如此說,無奈巡捕老爺不準我們拿回來。”巴祥甫急了,只好親自趕去。走到那裡,巡捕拿他一味恫嚇,說:“已回過少大人了,不能由你拿回去掉換。你要太平無事,除非送三千銀子給少大人,托他替你想法子,還是個辦法。”巴祥甫無奈,只得同他磋磨了半天,跌到二千。巡捕果然進去同大少爺說明。大少爺說:“叫他把銀子拿來,保他無事。”巴祥甫只得又回來,找到他親家,打了二千銀子的一張票子送了進去,然後巡捕連表連銀子,統通拿進去,交代了大少爺。大少爺又教了巡捕若干話,巡捕會意。
直等到裡頭傳開飯,童子良剛剛坐下,只見巡捕拿了手本、禮單從外面走了進來。方才走到院子裡,劈面大少爺從廂房裡走了出來,不由分說,攔住台盒瞧了一瞧,順手在盒子裡取出一捧東西。后里拿著,卻嘴裡嚷著說道:“這人真正豈有此理!他不曉得這裡大人犯惡這個嗎?竟其大膽,敢拿這個往這裡送嗎?”一頭嚷,一頭搶在盒子前頭上來報信。其時拿手本、禮單的人已經到了童子良跟前了。童子良看了禮單,一見有金表在內,心上一個不高興,面孔登時沉了下來,要待發作,尚未發作。不料少爺才上得一層台階,一個滑腳早滑倒了,嘩啷一聲,一大捧東西一齊丟在地下,還有些珠子的溜溜在地下亂滾。看上去,有兩個黃澄澄的的確像個金表,珠子早灑了滿地了。童子良一見大少爺跌倒,忙問:“怎么樣了?”大少爺喘吁吁的站起來,把衣服撣了兩撣,也不拾地下的東西,便跑在他父親身邊,回道:“我正為巴某人送的禮奇怪,所以搶著拿了來給你老人家瞧。”童子良此時早看清是表,便發話道:“你不曉得我頂恨這個東西嗎?還要拿了來氣我!替我把那地下的東西掃出去,就是跌破了,也不準放在這裡。”家人們答應一聲,早有幾個人把表搶著拿了出去,又一連兩三苕帚,地下一顆珠子都掃的沒有了。童子良見表拿出去,方把巡捕埋怨道:“他們說不曉得,怎么你們在我這裡當差使,連這個都不知道嗎?也不通知他們一聲,由著他們拿這個來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