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六回 卻洋貨尚書挽利權 換銀票公子工心計


過了些時,山東銀子收齊了,便吩咐起馬,九站旱道,直到清江浦換船南下。在旱道上,這個拜匣就放在轎子裡面,每逢打尖住宿,等到無人之在時,依舊每日二次查點銀票。十五萬六千銀子的銀票,也有二千一張的,也有一千一張的,三百、五百也有、一百、二百也有。統算起來,共有三百幾十張銀票。查點一次,亦很費半天工夫。他在屋裡點票,一向是一個人不準入內,就是有客來拜,也不敢同,必須等到他老人家點完了數,鎖入拜匣,親隨人等方敢進見。
及至到了清江,坐的是大號南灣子船①欽差自己一隻,少爺一隻,隨員人等一共是二十多隻,一字兒排在河心。少爺因為老頭子一個人在船上未免冷清,同老頭子說,情願同老人家同船,以便早晚伺侯。老頭子怕兒子偷他銀子,執意不肯。少爺見老頭子不允,也只好遵命。南灣子船極大,房艙又多。童子良特特為為叫辦差的替他做了兩扇牢固的門,以便隨時好鎖。到了清江,漕台①請他吃飯,都是鎖了艙門才去的。漕台見了面,同他說:“我這裡有的是小火輪,我派兩條送你到蘇州,免得路了耽擱。”童子良連連作揖推辭道:“你老哥還不曉得兄弟的脾氣嗎?我寧可天天頂風,一天走不上三里路,我是情願的。小火輪雖快,是洋人的東西,兄弟生平頂頂恨的是洋貨,已經守了這幾十年,現在要兄弟失節是萬萬不能的了。況且兄弟苟其貪圖走的快,早由天津坐了火輪船到上海,也不到山東繞這一個大灣兒了。”漕台見他如此說法,曉得他牛性發作,也只好一笑置之。
①南灣子船:江北一種運貨、載人的木船。
①漕台:即漕運總督,主掌漕運的官員。
單說少爺見老人家有這許多銀子,自己到不了手,總覺有點難過,變盡方法,總想偷老頭子一票,方才稱心。如此者處心積慮,已非一日。從清江一路行來,早晚靠了船,大少爺一定要過來請安。等到老頭子查點票子的時候,一定要把大少爺趕回自己船上去。大少爺也曉得老頭子的用意,生恐被他偷用了,將來輪不到小兒小女,無奈想放下總放不下。
有天船靠常州,到了晚上,時候還早,父子二人吃過了飯,隨便談了幾句,童子良就急急的催兒子過船。大少爺心上有點氣不服,走到船頭,盤算了一回,恰喜這夜並無月色,對面不見人影,他便悄悄的吩咐船家說:“我要在這船沿上出恭。”船上人道:“這裡河面寬,要當心,滑了腳不是玩的!船上有的是馬桶,還是艙里穩當些。”大少爺道:“我歡喜如此,不準響,鬧得大人知道!”船上人見說他不聽,也只好隨他了。大少爺便依著船沿,慢慢的扶到後面,約摸老人家住的那間房艙。幸喜窗板露著有縫,趁勢蹲下,朝里一望,可巧老頭子正是一個人在那裡點票子哩。大少爺看著眼饞,一頭看,一頭想主意。只見老頭子只是一張一張的點數,並不細看票子上的數目,一搭五十張,望上去有七八匣之內,拿鎖鎖好,擺在床頭。他老人家亦就順勢躺在床上,看那樣子,甚為怡然自得。大少爺隨即回自己船上。
一宵易過,容易天明。第二天開船,是日船到無錫。到了晚上,大少爺又過來偷著看了一回,也是如此。他便心上想道:“像他這種點法,只點票子的數,並不點銀的數,倘若有人暗地裡替他換下幾張,他會曉得嗎?有了,等我到了蘇州,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這銀子雖然不能全數到我的手,十成裡頭,總有六七成可以弄到手的。”主意打定,便買囑上下人等。等到船泊蘇州之後,偷個空上岸,先把自己的現銀子取出幾個大元寶,到錢鋪里托他們一齊寫了銀票,也有十兩的,也有八兩的,極少也有四兩。錢鋪問他做什麼用,他說是賞人的,人家也不疑心了。回到船上,專等欽差上岸,或是拜客,或是赴宴,這個擋口,大少爺便開了老頭子住的艙門;鑰匙都是預先配好的,開了艙門,尋到拜匣所在,取出銀票,拿掉幾張大數目的,放上幾張小數目的,仍然包好放好。等到晚上老頭子點票子的時候,大少爺又去偷看了一回,只見老頭子依然是一張一張的點了個總數不差,無甚說得。因此大少爺膽子愈大,第二天又換上十來張,老頭子仍未看出,如此者不上五天,便把他老人家整千整百大數目的銀票統通偷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