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三卷)》第八章


洪承疇說:“我看祖大壽雖然過去投降過四王子,但自從他回到錦州之後,倒
是頗見忠心,不能說他因為那一次大凌河投降,就說他現在也想投降。他建議我到
了寧遠之後,步步為營,不宜冒進,持重為上。此議甚佳,先生以為然否?”
“我這一次來,所能夠向大人建議的也只有這四個字:持重為上。不要將國家
十萬之眾作孤注一擲,……”
劉子政正待繼續說下去,中軍副將走了進來,說是太監想買一匹戰馬,回去送
給東主爺曹化淳,還要十匹貢緞,十匹織錦,都想在山海關購買。副將說:
“這顯然是想要我們送禮。山海關並非江南,哪裡有貢緞?哪裡有織錦?”
大家相視而笑,又共相嘆息。
洪承疇說:“不管他要什麼,你給他就是,反正都是國家的錢,國家的東西。
這些人得罪不得呀!好在他是個小太監,口氣還不算大。去吧!”
副將走後,洪承疇又問到張若麒這個人,說:“劉先生,你看張若麒這個人來
了,應該如何對付?”
“這個人物,大人問我,不如問自己。大人多年在朝廷做官,又久歷戎行,什
么樣的官場人物都見過,經驗比我多得多。我所擔心的只有一事而已。”
“何事?”
“房琯之事①,大人還記得么?”

①房琯——曾做唐肅宗的宰相。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十月,房琯率大軍與安
祿山叛軍戰於鹹陽的陳陶斜,大敗。

洪承疇不覺一驚,說:“劉先生何以提到此話?難道看我也會有陳陶斜之敗乎?”

劉子政苦笑一下,答道:“我不願提到勝敗二字。但房琯當時威望甚重,也甚
得唐肅宗的信任。陳陶斜之敗,本非不可避免。只因求勝心切,未能持重,遂致大
敗。如果不管誰促戰,大人能夠抗一抗,拖一拖,就不妨抗一抗,拖一拖。”
“對別的皇上,有時可以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話抗一抗。可是我們
大明不同。我們今上更不同。方面大帥,自當別論;凡是文臣,對聖旨誰敢違拗?”

兩人相對苦笑,搖頭嘆息。
洪承疇又說道:“劉先生,學生實有困難,今有君命在身,又不能久留,不能
與先生暢談,深以為憾。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使我能夠免於陳陶斜之敗,那就是常
常得到先生的一臂之助。在我不能決策的時候,有先生一言,就會開我茅塞。此時
必須留先生在軍中,贊畫軍務,請萬萬不要推辭。”說畢,馬上起身,深深一揖。

劉子政趕快起身還揖,說道:“辱蒙大人以至誠相待,過為稱許,使子政感愧
交並。自從遼陽戰敗,子政幸得九死一生,殺出重圍,然復遼之念,耿耿難忘。無
奈事與願違,徒然奔走數年,遼東事愈不可為,只得回到關內。子政早已不願再關
心國事,更不願多問戎機。許多年來自知不合於時,今生已矣,寄跡京師僧舍,細
注兵法,聊供後世之用。今日子政雖剩有一腔熱血,然已是蒼髯老叟,筋力已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