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三卷)》第八章


原來有個接官廳,就在那裡將劉子政和大家—一介紹,互道寒暄,坐下敘話。過了
一陣,洪承疇才將劉單獨請上樓去。
這時由幕僚代擬的奏疏已經繕清送來,洪承疇隨即拜發了第二次急奏,然後揮
退僕人,同劉談心。
他們好像有無數的話需要暢談,但時間又是這樣緊迫,一時不能細談。洪告劉
說,皇上今早來了密旨,催促出關,如果再有耽誤,恐怕就要獲罪。劉問道:
“大人此次出關,有何克敵致勝方略?”
洪承疇淡然苦笑,說:“今日局勢,你我都很清楚。將驕兵惰,指揮不靈,已
成多年積弊。學生身為總督,憑藉皇上威靈,又有尚方劍在手,也難使大家努力作
戰。從萬曆末年以來,直至今天,出關的督師大臣沒有一個有好的下場。學生此次
奉命出關,只能講盡心王事,不敢有必勝之念。除非能夠在遼東寧遠一帶站穩腳跟,
使士氣慢慢恢復,勝利方有幾分希望。此次出兵援錦,是學生一生成敗關鍵,縱然
戰死沙場,亦無怨言,所耿耿於懷者是朝廷封疆安危耳。此次出關,前途若何,所
系極重。學生一生成敗不足惜,朝廷大事如果毀壞,學生將無面目見故國父老,無
面目再見皇上,所以心中十分沉重,特請先生見教。”
劉子政說:“大人所見極是。我們暫不談關外局勢,先從國家全局著眼。如今
朝廷兩面作戰,內外交困,局勢極其險惡。不光關外大局存亡關乎國家成敗事大,
就是關內又何嘗不是如此?以愚見所及,三五年之內恐怕會見分曉。如今搜羅關內
的兵馬十餘萬眾,全部開往遼東,關內就十分空虛。萬一虜騎得逞,不惟遼東無兵
固守,連關內也岌岌可危。可惜朝廷見不及此,只知催促出關,孤注一擲,而不顧
及北京根本重地如何防守!”
洪承疇嘆息說:“皇上一向用心良苦,但事事焦急,顧前不能顧後,愈是困難,
愈覺束手無策,也愈是焦躁難耐。他並不知道戰場形勢,只憑一些塘報、一些奏章、
錦衣衛的一些刺探,自認為對戰場瞭若指掌,遙控於數千里之外。做督師的動輒得
咎,難措手足。近來聽說傅宗龍已經釋放出獄,授任為陝西、三邊總督,專力剿闖。
這個差使也不好辦,所以他的日子也不會比學生好多少。”
劉子政感慨地苦笑一下,說:“傅大人匆匆出京,我看他恐怕是沒有再回京的
日子了。這是他一生最後一次帶兵,必敗無疑。”
“他到了西安之後,倘若真正練出一支精兵,也許尚有可為。”
“他如何能夠呢?他好比一支箭,放在弦上,拉弓弦的手是在皇上那裡。箭已
在弦,弓已拉滿,必然放出。恐怕他的部隊尚未整練,就會匆匆東出潼關。以不練
之師,對抗精銳之賊,豈能不敗?”
洪承疇搖搖頭,不覺嘆口氣,問道:“你說我今天出關,名義上帶了十三萬軍
隊,除去一些空額、老弱,大概不足十萬之眾,能否與虜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