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三卷)》第八章


不堪再作馮婦①。辱蒙大人見留,實實不敢從命。”

①再作馮婦——不自量力,重做前事。馮婦是寓言中的人名,寓言故事見於
《孟子·盡心章》。

洪承疇又深深一揖,說:“先生不為學生著想,也應為國事著想。國家安危,
繫於此戰,先生豈能無動於衷乎?”
劉子政一聽,默思片刻,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說:“大人!人非草木,孰能
無情。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子政倘無忠君愛國之心,缺少一腔熱血,斷不會少年
從軍,轉戰塞外,出生入死,傷痕斑斑。瀋陽淪陷,妻女同歸於盡。今子政之所以
不欲再作馮婦者,只是對朝政早已看穿,對遼事早已灰心,怕子政縱然得侍大人左
右,不惜馳驅效命,未必能補實際於萬一!”
洪承疇哪裡肯依,苦苦勸留,終於使劉子政不能再執意固辭。他終於語氣沉重
地說:
“我本來是決意回北京的。今聽大人如此苦勸,唯有暫時留下,甘冒矢石,追
隨大人左右。如有芻菚之見,決不隱諱,必當竭誠為大人進言。”
洪承疇又作了一揖,說:“多謝先生能夠留下,學生馬上奏明朝廷,授先生以
贊畫軍務的官職。”
劉搖頭說:“不要給我什麼官職,我願以白衣效勞,從事謀劃。只待作戰一畢,
立刻離開軍旅,仍回西山佛寺,繼續注釋兵書。”
洪承疇素知這位劉子政秉性倔強,不好勉強,便說:“好吧,就請先生以白衣
贊畫軍務,也是一個辦法。但先生如有朝廷職銜,便是王臣,在軍中說話辦事更為
方便。此事今且不談,待到寧遠斟酌。還有,日後如能成功,朝廷對先生必有重重
報賞。”
“此系國家安危重事,我何必求朝廷有所報賞。”
中午時候,洪承疇在澄海樓設便宴為劉子政洗塵。由於連日路途疲乏,又多飲
了幾杯酒,宴會後,劉在樓上一陣好睡。洪承疇稍睡片刻,便到寧海城行轅中處理
要務。等他回到澄海樓,已近黃昏時候。
洪承疇回來之前,劉子政已經醒來,由一位幕僚陪著在樓上吃茶。他看了壁上
的許多題詩,其中有孫承宗的、熊廷弼的、楊嗣昌的、張春的,都使他回憶起許多
往事。他站在那一首《滿江紅》前默然很久,思緒潮湧,但是他沒有說出這是他題
的詞。那位陪他的幕僚自然不知。正在談論壁上題的詩詞時,洪承疇帶著幾個幕僚
回來了。洪要劉在壁上也題詩一首。劉說久不作詩,只有舊日七絕一首,尚有意味,
隨即提起筆來,在壁上寫出七絕如下:

躍馬彎弓二十年,
遼陽心事付寒煙。
僧窗午夜瀟瀟雨,
起注兵書《作戰篇》①。

①《作戰篇》——《孫子兵法》中的一篇。

大家都稱讚這首詩,說是慷慨悲涼,如果不是身經遼陽之戰,不會有這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