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五十八 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始,方士亮劾罷密雲巡撫王繼謨,參政錢天錫得巡撫。御史孫鳳毛髮其事,劾給事中楊枝起、廖國遴為天錫夤緣,因言開元面奏,實二人主之,欲令邱瑜秉政,陳演為首輔。御史李陳玉亦言之。帝以開元已下吏,不問,而責令鳳毛陳奏。鳳毛死,其子訴冤,謂國遴、枝起鴆殺之。兩人及天錫並削職下獄。士亮又言恐代繼謨者未能勝繼謨,繼謨得留任。十六年六月,延儒罷,言官多救開元者,不報。刑部擬贖徒,不許。明年正月,遣戍杭州。

未幾,京師陷,福王召起吏科給事中。丁母艱,不赴。唐王立,起工科左給事中。連擢太常卿、左僉都御史,隨征東閣大學士。乞假歸。汀州破,棄家為僧,隱蘇州之靈岩以終。

士亮,歙縣人。崇禎四年進士。歷嘉興、福州推官,擢兵科給事中。與同官朱徽、倪仁禎等謁大學士謝升於朝房,升言:“人主以不用聰明為高。今上太用聰明,致天下盡壞。”又曰:“款事諸君不必言,皇上祈簽奉先殿,意已決。”諸人退,謂升誹謗君父,泄禁中語。仁禎、國遴等交章論之,斥升大不道,無人臣禮。士亮及他言官繼之,疏數十上。帝大怒,削升籍。已而士亮連劾諸督撫張福臻、徐世蔭、朱大典、葉廷貴,及兵部侍郎呂大器、甘肅總兵馬爌,事多施行。又請召舊諫臣姚思孝、何楷、李化龍、張作楫、張焜芳、李模、詹爾選、李右讜、林蘭友、成勇、傅元初,而恤已死者吳執御、魏呈潤、傅朝佑、吳彥芳、王績燦、葛樞,帝頗採納。周延儒出督師,請士亮贊畫軍務。延儒獲譴,士亮亦削職下獄,久之釋歸。福王時,復官。國變後卒。

詹爾選,字思吉,撫安人。崇禎四年進士。授太常博士。八年,擢御史。時詔廷臣舉守令,爾選言:“縣令多而難擇,莫若精擇郡守。郡守賢,縣令無不賢。”因請起用侍郎陳子壯、推官湯開遠,報聞。

明年,疏劾陳啟新:“宜召九卿科道,覿面敷陳,罄其底蘊。果有他長,然後授官。遽爾授官,非所以重名器。吏部尚書謝升、大學士溫體仁不加駁正,屍素可愧。”帝怒。未幾,大學士錢士升以爭武生李璡搜括富戶,忤旨,引罪乞休去。爾選上疏曰:

輔臣引咎求黜,遽奉回籍之諭。夫人臣所以不肯言者,其源在不肯去耳。輔臣肯言肯去,臣實榮之,獨不能不為朝廷惜此一舉也。璡以非法導主上,其端一開,大亂將至。輔臣憂心如焚,忽奉改擬之命,遂爾執奏。皇上方嘉許不暇,顧以為疑君要譽耶?人臣無故疑其君,非忠也;乃謂吾君萬舉萬當者,第容悅之借名,必非忠。人臣沽名,義所不敢出也,乃人主不以名譽鼓天下,使其臣屍位保寵,寡廉鮮恥,亦必非國家利。

況今天下疑皇上者不少矣。將驕卒惰,尚方不靈,億萬民命,徒供武夫貪冒,則或疑過於右武。穿札與操觚並課,非是者弗錄。人見賣牛買馬,絀德齊力,徒使強寇混跡於道途,父兄莫必其子弟,則或疑緩於敷文。免覲之說行,上意在蘇民困也,而或疑朝宗之大義,不敵數萬路用之金錢;駁問之事煩,上意在懲奸頑也,而或疑明啟之刑書,幾禁加等之紛亂。

其君子憂驅策之無當,其小人懼陷累之多門,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或拊心愧恨,或對眾欷歔。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發憤耳,而竟鬱郁以去,恐後之大臣無復有敢言者矣。大臣不敢言,而小臣愈難望其言矣。所日與皇上言者,惟苛細刻薄不識大體之徒,似忠似直,如狂如痴,售則挺身招搖,敗則潛形逋竄,駭心志而龠耳目,毀成法而釀隱憂,天下事尚忍言哉!祈皇上以遠大宅心,以簡靜率憲,責大臣弼違之義,作言官敢諫之風。寧獻可替否,毋藉口聖明獨斷,掩聖主之謙沖;寧進禮退義,毋藉口君恩未酬,飾引身之濡滯。臣愚不勝忄卷忄卷。

疏入,帝震怒,召見武英殿,詰之曰:“輔臣之去,前旨甚明,汝安得為此言?”對曰:“皇上大開言路,輔臣乃以言去國,恐後來大臣以言為戒,非皇上求言意。”帝曰:“建言乃諫官事,大臣何建言?”對曰:“大臣雖在格心,然非言亦無由格。大臣止言其大者,決無不言之理。大臣不言,誰當言者?”帝曰:“朕如此焦勞,天下尚疑朕乎?即尚方劍何嘗不賜,彼不能用,何言不靈?”對曰:“誠如聖諭。但臣見督理有參疏,未蒙皇上大處分,與未賜何異?”帝曰:“刑官擬罪不合,朕不當駁乎?”對曰:“刑官不職,但當易其人,不當侵其事。”帝曰:“汝言一切苟且之政,何者為苟且?”對曰:“加派。”帝曰:“加派,因賊未平,賊平何難停。汝尚有言乎?”對曰:“搜括抽扣亦是。”帝曰:“此供軍國之用,非輸之內帑。汝更何言?”對曰:“即捐助亦是。”帝曰:“本令願捐者聽,何嘗強人?”時帝聲色俱厲,左右皆震懾,而爾選詞氣不撓。帝又詰發憤諸語,及帖黃簡略,斥為欺罔,命錦衣提下。爾選叩頭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亦可留為他日思。”帝愈怒,罪且不測,諸大臣力救,乃命繫於直廬。明日下都察院議罪,議止停俸。帝以語涉誇詡,並罪視草御史張三謨,令吏部同議。請鐫五級,以雜職用。復不許,乃削籍歸。自後言者屢薦,皆不聽。十五年,給事中沈迅、左懋第相繼薦。有詔召還,未及赴而都城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