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卷三十二 志第二十七

◎經籍一(經)

夫經籍也者,機神之妙旨,聖哲之能事,所以經天地,緯陰陽,正紀綱,弘道德,顯仁足以利物,藏用足以獨善。學之者將殖焉,不學者將落焉。大業崇之,則成欽明之德;匹夫克念,則有王公之重。其王者之所以樹風聲,流顯號,美教化,移風俗,何莫由乎斯道。故曰: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遭時制宜,質文迭用,應之以通變,通變之以中庸。中庸則可久,通變則可大。其教有適,其用無窮。實仁義之陶鈞,誠道德之橐籥也。其為用大矣,隨時之義深矣,言無得而稱焉。故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今,其斯之謂也。是以大道方行,俯龜象而設卦;後聖有作,仰鳥跡以成文。書契已傳,繩木棄而不用;史官既立,經籍於是與焉。

夫經籍也者,先聖據龍圖,握鳳紀,南面以君天下者,鹹有史官,以紀言行。言則左史書之,動則右史書之。故曰"君舉必書",懲勸斯在。考之前載,則《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類是也。下逮殷、周,史官尤備,紀言書事,靡有闕遺,則《周禮》所稱,太史掌建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以詔王治;小史掌邦國之志,定世系,辨昭穆;內史掌王之八柄,策命而貳之;外史掌王之外令及四方之志,三皇、五帝之書;御史掌邦國都鄙萬民之治令,以贊冢宰。此則天子之史,凡有五焉。諸侯亦各有國史,分掌其職。則《春秋傳》,晉趙穿弒靈公,太史董狐書曰"趙盾殺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齊崔杼弒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楚靈王與右尹子革語,左史倚相趨而過。王曰:"此良史也,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然則諸侯史官,亦非一人而已,皆以記言書事,太史總而裁之,以成國家之典。不虛美,不隱惡,故得有所懲勸,遺文可觀,則《左傳》稱《周志》,《國語》有《鄭書》之類是也。

暨夫周室道衰,紀綱散亂,國異政,家殊俗,褒貶失實,隳紊舊章。孔丘以大聖之才,當傾頹之運,嘆鳳鳥之不至,惜將墜於斯文,乃述《易》道而刪《詩》、《書》,修《春秋》而正《雅》、《頌》。壞禮崩樂,鹹得其所。自哲人萎而微言絕,七十子散而大義乖,戰國縱橫,真偽莫辨,諸子之言,紛然淆亂。聖人之至德喪矣,先王之要道亡矣。陵夷踳駁,以至於秦。秦政奮豺狼之心,剗先代之跡,焚《詩》、《書》,坑儒士,以刀筆吏為師,制挾書之令。學者逃難,竄伏山林,或失本經,口以傳說。

漢氏誅除秦、項,未及下車,先命叔孫通草綿蕝之儀,救擊柱之弊。其後張蒼治律歷,陸賈撰《新語》,曹參薦蓋公言黃老,惠帝除挾書之律,儒者始以其業行於民間。猶以去聖既遠,經籍散逸,簡札錯亂,傳說紕繆,遂使《書》分為二,《詩》分為三,《論語》有齊、魯之殊,《春秋》有數家之傳。其餘互有踳駁,不可勝言。此其所以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者也。武帝置太史公,命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開獻書之路,置寫書之官,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內有延閣、廣內、秘室之府。司馬談父子世居太史,探采前代,斷自軒皇,逮於孝武,作《史記》一百三十篇。詳其禮制,蓋史官之舊也。至於孝成,秘藏之書,頗有亡散,乃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命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太醫監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就,向輒撰為一錄,論其指歸,辨其訛謬,敘而奏之。向卒後,哀帝使其子歆嗣父之業。乃徙溫室中書於天祿閣上。歆遂總括群篇,撮其指要,著為《七略》:一曰《集略》,二曰《六藝略》,三曰《諸子略》,四曰《詩賦略》,五曰《兵書略》,六曰《術數略》,七曰《方技略》。大凡三萬三千九十卷。王莽之末,又被焚燒。光武中興,篤好文雅,明、章繼軌,尤重經術。四方鴻生巨儒,負袠自遠而至者,不可勝算。石室、蘭台,彌以充積。又於東觀及仁壽閣集新書,校書郎班固、傅毅等典掌焉。並依《七略》而為書部,固又編之,以為《漢書·藝文志》。董卓之亂,獻帝西遷,圖書縑帛,軍人皆取為帷囊。所收而西,猶七十餘載。兩京大亂,掃地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