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史》卷一百七十·列傳第六十七



其二曰:“天下之務,萃於中書,不勝其煩,然大要用人、立法而已。人之賢否,未知其詳,固不可遽用。若或已知其為君子,為小人,而復遲疑兩可,莫決進退,用君子鞏其迂,闊用小人冀收其捷效,是徒曰知人,而實不能用人,亦何益哉!人莫不飲食也,獨膳夫能調五味之和:莫不睹日月也,獨星官能步虧食之數。今里巷之談,動以古為詬戲,不知今日口之所食,身之所衣,孰非古人遺法。豈天下之大,國家之重,而獨無必然之成法乎?夫治人者法,守法者人。人法相維,上安下順,而君相不勞。

今立法用人,縱未能遽如古昔,然巳仕者當給俸以養其廉,未仕者當寬立條格,俾就敘用,則失職之怨少可舒矣。外設監司以察污濫,內專吏部以定資歷,則非分之求漸可息矣。再任三任,抑高舉下,則人才爵位略可平矣。至於貴家之世襲,品官之任子,版籍之數,續當議之,說不可緩也。

其三曰;為君當知為君之難。蓋上天為下民作之君師,非以安佚娛之,乃以至難任之也。古帝明王,莫不兢兢業業,豈故為自苦哉!誠深知為君之難,則有一息,不敢暇逸者。請言其要。

曰踐言難。知人難,用賢難,去邪難,得人心難,合天意難,何者?人君不患出言之難,而患踐言之難。知踐言之難,則其出言不容不慎。一日,二日,萬幾,人君以一身一心臨斷之,欲言之無失,豈易得哉!故有昔之所言,而今日忘之者,今之所命,而後日違之者,可否異同,紛更變易,紀綱不得布,法度不得立,臣下無所持循。此無他,至難之地不以難處,而以易處故也。苟從《大學》之道,以修身為本,凡一言一行,必求其所當然,不牽於愛憎,不激於喜怒,虛心端意,而審外之,鮮有不中者。奈何為上多樂鄶肆,為下多事容悅。夫私心盛,則不畏人,欲心盛,則不畏天。以不畏天、不畏人之心,所日務者皆快心之事,則口欲言而言,身欲動而動,又安肯兢兢業業,熟思而審處之利?此人君踐言之難,又難於在下之人也。

人之情偽有易有險,險者難知,易者易知。且又有眾寡之分焉。寡則易知,眾則難知,故在上難於知下,而在下易於知上。處難知之地,御難之之人,欲其不見欺也難矣。人君處億兆之上,操予奪進退賞罰生殺之權,不幸見欺,則以非為是,以是為非,其害可勝既乎?人君惟無喜怒也,有喜怒,則贊其喜以市恩,鼓其怒以張勢,人君惟無愛憎也,有愛憎,則假其愛以濟私,藉其憎以復怨。其至本無喜也,誑之使喜,本無怒也,激之使怒,本不足愛也,而譽之使愛,本無可憎也,短之使憎。若是,則進者未必君子,退者未必小人,予者未必有功,奪者未必有罪,賞罰生殺,鮮得其正。人君不司其受欺也,而反任之以防天下之欺,患尚可言邪?大抵人君以知人為貴,以用人為急,用得其人,則無事於防。既不出此,則所近者爭進之人耳,好利之人耳,無恥之人耳。彼挾許用術,投間抵隙,以蠱君心,欲防其欺,雖堯、舜不能也。此知人之難也。

能知賢則必任賢。賢者以公為心,以愛為心,不為利回,不為勢屈,置之周行,則庶事行其正,天下被其澤,其於人國,重固如此也。然其人必難進易退,輕利重義。人君雖或知之而召之命之,泛如廝養,賢者有不屑也。雖或接之以貌,待之以禮,然而言不見用,賢者不處也。或用其言而復使小人參之,責小利,期近效,有用賢之名,無用賢之實,賢者亦豈肯尸位素餐以取譏天下後世哉!且賢不惟難進也,而又難合。人君處崇高之地,大抵樂聞人過,而不樂聞己過,務快己心,而不務快民心,賢者欲匡而正之,扶而安之,如堯、舜而後已,故其勢恆難合。況奸邪佞幸,醜正惡直,肆為詆毀,多方以陷之,將見罪戾之不免,又可望事得其正,而天下被其澤邪!此任賢之難也。

奸邪之人,其心險,其術巧。惟險,故千態萬狀而人莫能知,惟巧,故千蹊萬徑而人莫能御。其諂似恭,其訐似直,其欺似可信,其佞似可近。勢在近習,則結近習,勢在宮闈,則媚宮闈。或以甘言誘人於過,而後發之,以示其無黨,務窺人君之喜怒而凶合之,竊其勢以立己之威,結其愛以濟己之欲,愛隆於上,威擅於下,大臣不敢議,近親不敢言,毒被天下,而上莫之知。所謂城社鼠而求去之,固已難矣。然此猶人社之不知者也。至若宇文士及之佞,太宗灼見其情而不能斥,李林甫妒賢嫉能,明皇洞見其奸而不能退。邪之惑人,有如此者,可不畏哉!此去邪之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