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七 朱子十四



淳冬至以書及自警詩為贄見。翌日入郡齋,問功夫大要。曰:"學固在乎讀書,而亦不專在乎讀書。公詩甚好,可見亦曾用工夫。然以何為要?有要則三十五章可以一貫。若皆以為要,又成許多頭緒,便如東西南北禦寇一般。"曰:"晚生妄意未知折衷,惟先生教之。"先生問:"平日如何用工夫?"曰:"只就己上用工夫。""己上如何用工夫?"曰:"只日用間察其天理、人慾之辨。""如何察之?"曰:"只就秉彝良心處察之。"曰:"心豈直是發?莫非心也。今這裡說話也是心,對坐也是心,動作也是心。何者不是心?然則緊要著力在何處?"扣之再三,淳思未答。先生縷縷言曰:"凡看道理,須要窮個根源來處。如為人父,如何便止於慈?為人子,如何便止於孝?為人君,為人臣,如何便止於仁,止於敬?如論孝,須窮個孝根原來處;論慈,須窮個慈根原來處。仁敬亦然。凡道理皆從根原處來窮究,方見得確定,不可只道我操修踐履便了。多見士人有謹守資質好者,此固是好。及到講論義理,便偏執己見,自立一般門戶,移轉不得,又大可慮。道理要見得真,須是表里首末,極其透徹,無有不盡;真見得是如此,決然不可移易,始得。不可只窺見一班半點,便以為是。如為人父,須真知是決然止於慈而不可易;為人子,須真知是決然止於孝而不可易。善,須真見得是善,方始決然必做;惡,須真見得是惡,方始決然必不做。如看不好底文字,固是不好,須自家真見得是不好;好底文字固是好,須自家真見得是好。聖賢言語,須是真看得十分透徹,如從他肚裡穿過,一字或輕或重移易不得,始是。看理徹,則我與理一。然一下未能徹,須是浹洽始得。這道理甚活,其體渾然,而其中粲然。上下數千年,真是昭昭在天地間,前聖后聖相傳,所以斷然而不疑。夫子之所教者,教乎此也;顏子之所樂者,樂乎此也。圓轉處侭圓轉,直截處侭直截。先知所以覺後知,先覺所以覺後覺。"問:"顏子之樂,只是天地間至富至貴底道理樂去。樂可求之否?"曰:"非也。此一下未可便知,須是窮究萬理,要令極徹。"已而曰:"程子謂:'將這身來放在萬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謂:'人於天地間並無窒礙處,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顏子樂處。這道理在天地間,須是真窮到底,至纖至悉,十分透徹,無有不盡;則與萬物為一,無所窒礙,胸中泰然,豈有不樂!"以下訓淳。饒錄作五段。

問:"日用間今且如何用工夫?"曰:"大綱只是恁地。窮究根原來處,直要透徹。又且須'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此二句為要。"

"'擇善而固執之',如致知、格物,便是擇善;誠意、正心、修身,便是固執;只此二事而已。"淳舉南軒謂:"知與行互相發。"曰:"知與行須是齊頭做,方能互相發。程子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下'須'字'在'字,便是皆要齊頭著力,不可道知得了方始行。有一般人侭聰明,知得而行不及,是資質弱;又有一般人侭行得而知不得。"因問:"淳資質懦弱,行意常緩於知,克己不嚴,進道不勇,不審何以能嚴能勇?"曰:"大綱亦只是適間所說。於那根原來處真能透徹,這個自都了。"

問:"靜坐觀書,則義理浹洽;到幹事後,看義理又生;如何?"曰:"只是未熟。"

問:"看道理,須尋根原來處,只是就性上看否?"曰:"如何?"曰:"天命之性,萬理完具;總其大目,則仁義禮智,其中遂分別成許多萬善。大綱只如此,然就其中須件件要徹。"曰:"固是如此,又須看性所因是如何?"曰:"當初天地間元有這個渾然道理,人生稟得便是性。"曰:"性只是理,萬理之總名。此理亦只是天地間公共之理,稟得來便為我所有。天之所命,如朝廷指揮差除人去做官;性如官職,官便有職事。"

天下萬事都是合做底,而今也不能殺定合做甚底事。聖賢教人,也不曾殺定教人如何做。只自家日用間,看甚事來便做工夫。今日一樣事來,明日又一樣事來,預定不得。若指定是事親,而又有事長;指定是事長,而又有事君。只日用間看有甚事來,便做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