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四 陸氏



至之問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先生云:"陸子靜不著言語,其學正似告子,故常諱這些子。"至之云:"陸常雲,人不惟不知孟子高處,也不知告子高處。先生語陸雲,試說看。陸只鶻突說過。"先生因語諸生云:"陸子靜說告子也高,也是他尚不及告子。告子將心硬製得不動,陸遇事未必皆能不動。"〔植〕

子靜常言顏子悟道後於仲弓。又曰:"易系決非夫子作。"又曰:"孟子無柰告子何。"陳正己錄以示人。先生申言曰:"正己也乖。"〔道夫〕

江西士風好為奇論,恥與人同,每立異以求勝。如陸子靜說告子論性強孟子,又說荀子"性惡"之論甚好,使人警發,有縝密之功。昔荊公參政日,作兵論藁,壓之硯下。劉貢父謁見,值客,徑坐於書院,竊取視之。(可學錄云:"皆記得,又頓放元處。")既而以未相見而坐書院為非,遂出就客次。及相見,荊公問近作,貢父遂以作兵論對,乃竊荊公之意,而易其文以誦之。可學錄云:"荊公出論兵。貢父依荊公兵論說曰:'某策如此'。"荊公退,碎其硯下之藁,以為所論同於人也。(可學錄作:"焚之。好異惡同如此。"皆是江西之風如此。〔淳〕可學錄略。)

金溪說"充塞仁義",其意之所指,似別有一般仁義,非若尋常他人所言者也。〔必大〕

陸子靜學者欲執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不知如何執得?那事來面前,只得應他,當喜便喜,當怒便怒,如何執得!〔文蔚〕

陸子靜說,只是一心,一邊屬人心,一邊屬道心,那時尚說得好在。〔節〕

先生謂祖道曰:"陸子靜答賢書,說簡'簡易'字,卻說錯了。'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是甚意思?如何只容易說過了!乾子體健而不息,行而不難,故易;坤則順其理而不為,故簡。不是容易苟簡也。"〔祖道〕

某向與子靜說話,子靜以為意見。某曰:"邪意見不可有,正意見不可無。"子靜說:"此是閒議論。"某曰:"閒議論不可議論,合議論則不可不議論。"先生又曰:"大學不曾說'無意',而說'誠意'。若無意見,將何物去擇乎中庸?將何物去察邇言?論語'無意',只是要無私意。若是正意,則不可無。"先生又曰:"他之無意見,則是不理會理,只是胡撞將去。若無意見,成甚么人在這裡!"〔節〕

或問:"陸子靜每見學者才有說話,不曰'此只是議論',即曰'此只是意見'。果如是,則議論意見皆可廢乎?"曰:"既不尚議論,則是默然無言而已;既不貴意見,則是寂然無思而已。聖門問學,不應如此。若曰偏議論、私意見,則可去,不當概以議論意見為可去也。"〔柄〕

有一學者云:"學者須是除意見。陸子靜說顏子克己之學,非如常人克去一切忿欲利害之私,蓋欲於意念所起處,將來克去。"先生痛加誚責,以為:"此三字誤天下學者!自堯舜相傳至歷代聖賢書冊上並無此三字。某謂除去不好底意見則可,若好底意見,須是存留。如飢之思食,渴之思飲,合做底事思量去做,皆意見也。聖賢之學,如一條大路,甚次第分明。緣有'除意見'橫在心裡,便更不在做。如日間所行之事,想見只是不得已去做;才做,便要忘了,生怕有意見。所以目視霄漢,悠悠過日,下梢只成得個狂妄!今只理會除意見,安知除意見之心,又非所謂意見乎?"〔人傑〕

陸子靜說"克己復禮",雲,不是克去己私利慾之類,別自有個克處,又卻不肯說破。某嘗代之下語云:"不過是要'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耳!"因言:"此是陷溺人之深坑,學者切不可不戒!"〔廣〕

因看金溪與胡季隨書中說顏子克己處,曰:"看此兩行議論,其宗旨是禪,尤分曉。此乃捉著真贓正賊,惜方見之,不及與之痛辯。其說以忿欲等皆未是己私,而思索講習卻是大病,乃所當克治者。如禪家'乾屎橛',等語,其上更無意義,又不得別思義理。將此心都禁遏定,久久忽自有明快處,方謂之得。'此之謂失其本心',故下梢忿欲紛起,恣意猖獗,如劉淳叟輩所為,皆彼自謂不妨者也。杲老在徑山,僧徒苦其使性氣,沒頭腦,甚惡之,又戀著他禪。嘗有一僧云:'好捉倒剝去衣服,尋看他禪是在左脅下,是在右脅下?待尋得見了,好與奪下,卻趕將出門去!'杲老所喜,皆是粗疏底人,如張子韶唐立夫諸公是也。汪聖錫呂居仁輩稍謹愿,痛被他薄賤。汪丈為人淳厚,趕張子韶輩不得,又有許多記問經史典故,又自有許多鶻突學問義理,又戀著鶻突底禪。群疑塞胸,都沒分曉,不自反躬窮究,只管上求下告,問他討禪,被他恣意相薄。汪丈嘗謂某云:'杲老禪學實自有好處。'某問之曰:'侍郎曾究見其好處否?'又卻雲'不曾'。今金溪學問真正是禪,欽夫伯恭緣不曾看佛書,所以看他不破,只某便識得他。試將楞嚴圓覺之類一觀,亦可粗見大意。釋氏之學,大抵謂若識得透,應千罪惡,即都無了。然則此一種學,在世上乃亂臣賊子之三窟耳!王履道做盡無限過惡,遷謫廣中,剗地在彼說禪非細。此正謂其所為過惡,皆不礙其禪學爾。"〔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