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四 陸氏



許行父謂:"陸子靜只要頓悟,更無工夫。"曰:"如此說不得。不曾見他病處,說他不倒。大抵今人多是望風便罵將去,都不曾根究到底。見他不是,須子細推原怎生不是,始得,此便是窮理。既知他不是處,須知是處在那裡;他既錯了,自家合當如何,方始有進。子靜固有病,而今人卻不曾似他用功,如何便說得他!所謂'五穀不熟,不如稊稗',恐反為子靜之笑也。且如看史傳,其間有多少不是處。見得他不是,便有個是底在這裡,所以無往非學。"〔閎祖〕

先生問:"曾見陸子靜否?"可學對以向在臨安欲往見。或云:"吾友方學,不可見,見歸必學參禪。"先生曰:"此人言極有理。吾友不去見,亦是。然更有一說:須修身立命,自有道理,則自不走往他。若自家無所守,安知一旦立腳得牢!正如人有屋可居,見他人有屋宇,必不起健羨。若是自家自無住處,忽見人有屋欲借自家,自家雖欲不入,安得不入?切宜自作工夫!"〔可學〕

守約問:"吾徒有往從陸子靜者,多是舉得這下些小細碎文義,致得子靜謂先生教人只是章句之學,都無個脫灑道理。其實先生教人,豈曾如此?又有行不掩其言者,愈招他言語。"先生曰:"不消得如此說。是他行不掩言,自家又柰何得他?只是自點檢教行掩其言,便得。看自家平日是合當恁地,不當恁地。不是因他說自家行不掩言,方始去行掩其言。而今不欲窮理則已,若欲窮理,如何不在讀書講論?今學者有幾個理會得章句?也只是渾淪吞棗,終不成又學他,於章句外別撰一個物事,與他斗。"又曰:"某也難說他,有多多少少,某都不敢說他。只是因諸公問,不得不說。他是向一邊去拗不轉了,又不信人言語,又怎柰何他?自家只是理會自家是合當做。聖人說'言忠信,行篤敬','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都是實說鐵定是恁地,無一句虛說。只是教人就這上做工夫,做得到,便是道理。"〔賀孫〕

學者須是培養。今不做培養工夫,如何窮得理?程子言:"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生敬。敬只是主一也。存此,則自然天理明。"又曰:"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自是無非僻之乾。此意但涵養久之,則天理自然明。"今不曾做得此工夫,胸中膠擾駁雜,如何窮得理?如它人不讀書,是不肯去窮理。今要窮理,又無持敬工夫。從陸子靜學,如楊敬仲輩,持守得亦好,若肯去窮理,須窮得分明。然它不肯讀書,只任一己私見,有似個稊稗。今若不做培養工夫,便是五穀不熟,又不如稊稗也。次日又言:"陸子靜楊敬仲有為己工夫,若肯窮理,當甚有可觀,惜其不改也!"〔德明〕

論子由古史言,帝王以無為宗。因言:"佛氏學,只是恁它意所為,於事無有是處。"德明云:"楊敬仲之學是如此。"先生曰:"佛者言:'但願空諸所有,謹勿實諸所無。'事必欲忘卻,故曰'但願空諸所有';心必欲其空,故曰'謹勿實諸所無'。楊敬仲學於陸氏,更不讀書,是要不'實諸所無';已讀之書,皆欲忘卻,是要'空諸所有'。"〔德明〕

至之舉似楊敬仲詩云:"'有時父召急趨前,不覺不知造淵奧。'此意如何"?曰:"如此卻二了:有個父召急趨底心,又有個造淵奧底心。才二,便生出無限病痛。蓋這個物事,知得是恁地便行將去,豈可更帖著一個意思在那上!某舊見張子韶有個文字論仁義之實云:'當其事親之時,有以見其溫然如春之意,便是仁;當其從兄之際,有以見其肅然如秋之意,便是義。'某嘗對其說,古人固有習而不察,如今卻是略略地習,卻加意去察;古人固有由之而不知,如今卻是略略地由,卻加意去知。"因笑云:"李先生見某說,忽然曰:'公適間說得好,可更說一遍看。'"〔道夫〕

楊敬仲己易說雷霆事,身上又安得有!且要著實。〔可學〕

"楊敬仲說,楊爻一畫者在己;陰爻一畫者應物底是。"先生云:"正是倒說了!應物者卻是陽。"〔泳〕

"楊敬仲言,天下無掣肘底事。沈叔晦言,天下無不可教底人。"先生云:"此皆好立偏論者。"〔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