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六 論語八



"審富貴而安貧賤"者,言不以其道得富貴,須是審。苟不以其道,決是不可受它底。不以其道得貧賤,卻要安。蓋我雖是不當貧賤,然當安之,不可於上面計較雲,"我不當得貧賤",有汲汲求去之心,譬如人作折本經紀相似。〔銖〕

問:"君子當得富貴。所謂不當得而得者,乃人君不能用其言,徒欲富貴其身。"曰:"富貴不以道得之,不但說人君不用其言,只富貴其身。如此說,卻說定了。凡是富貴貧賤有不當得而得者,皆不處不去。如'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之類,亦是不當得之富貴。須且平說,不要執定一事。又終食、造次、顛沛,一句密似一句,須至傾覆流離之際,亦不違仁也。"〔南升〕

文振問"富與貴"一章。曰:"'富與貴,不以其道得之',若曰是諂曲以求之,此又是最下等人。所謂得之者,便設有自到我面前者,吾知其有一毫不是處,也不可處。譬如秀才赴試,有一人先得試官題目將出來賣,只要三兩貫錢,便可買得,人定是皆去買。惟到這裡見得破,方是有學力。聖人言語,豈可以言語解過一遍便休了!須是實體於身,灼然行得,方是讀書。"〔時舉〕

問:"貧賤,如何是不當得而得之?"曰:"小人放僻邪侈,自當得貧賤。君子履仁行義,疑不當得貧賤,然卻得貧賤,這也只得安而受之,不可說我不當得貧賤,而必欲求脫去也。今人大率於利,雖不當得,亦泯默受之;有害,則必以為不當得,而求去之矣。君子則於富貴之來,須是審而處之;於貧賤,則不問當得與不當得,但當安而受之,不求去也。"問:"此二節語,猶雲'怨有不讎,而德無不報'之意否?"曰:"然。蓋於富貴則有所不處,於貧賤則必受之而不辭也。"〔僩〕

問:"'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去'字或讀作上聲,可否?"曰:"自家離去之'去',去聲讀;除去之'去',上聲讀。此章只是去聲。"〔義剛〕

"君子去仁"之"去"只音去聲。如"孟子去齊"之"去",我元有而自離去之也。若作上聲,則是除卻。〔賀孫〕明作錄云:"是除卻了,非也。"

"富與貴,貧與賤"一章。某曰:"學者須是從富貴貧賤處判斷得下,方有用工處。"先生喜曰:"這裡看得分曉,須要做下面工夫。若做得下面工夫,看上面事愈覺分曉。"又問:"'惡不仁者',直是如此峻潔!"曰:"只緣是不要一點不仁底事著在身上。"又曰:"如此看得,方是。"〔炎〕

子善問此章。曰:"且如不處、不去,若是資質好底,所見稍明,便於這裡也能見得,只是未必到無終食不違底意思。不處、不去,乃是立腳處好了,細密工夫方下得。若上面無立腳處了,其他可見。一作:"下面工夫,無緣可見。"聖人之意,不獨是教人於富貴貧賤處做工夫,須是到終食不違,顛沛造次都用工,方可。"〔恪〕

先生因宇看里仁篇,云:"前面幾段更好熟看,令意脈接續。"因問:"造次是'急遽苟且之時'。苟且,莫只就人情上說否?"曰:"苟且是時暫處,苟可以坐,苟可以立,令此心常存,非如大賓大祭時也。"問:"曾子易簀,莫是苟且時否?"曰:"此正是顛沛之時。那時已不可扶持,要如此坐,也不能得。"宇。

敬之問:"富貴貧賤,聖人教人,要得分別取捨到個真切處,便隨道理做去。有一般昏弱之人,都只是人慾上行,便是不識痛癢底人。"先生曰:"聖人這處恰似說得疏。學問工夫侭多,聖人去富貴貧賤上做工夫。不是處富貴貧賤時節,又如何做工夫?終不成閒過了這處!聖人且立個大界限,先要人分別得個路頭。'君子去仁',便是不成個君子。看聖人說得來似疏,下面便說到細密處。須是先說個粗,後面方到細處。若不是就粗處用工,便要恁地細密,也不得。須知節節有工夫,剝了一重又一重,去了一節又一節。"敬之云:"此章說此三句,可謂緊切。雖然,只說存養,未說仁處,要是教人自體認看。"先生笑曰:"公又如此。所見這裡未是極處,更要去言外說道理,如何得。聖人這處,正是說築底處,正是好著力處,卻如此輕說過了!眾人是這個心,聖人也只是這個心,存得心在這裡,道理便在這裡。從古聖賢,只是要理會這個物事。保養得這個在,那事不從這裡做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