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二十六 論語八



問:"好仁、惡不仁,是有優劣否?"曰:"略有之。好仁者,自有一般人資質較寬和溫厚;惡不仁者,自是有一般人資稟較剛果決裂,然而皆可謂之成德。橫渠言'好仁、惡不仁,只是一人',說得亦好,但不合。聖人言兩'者'字,必竟是言兩人也。"

問:"好仁、惡不仁,有輕重否?"曰:"也微有些輕重。好仁,是他資質寬厚和重;惡不仁,是剛毅方正。好仁,則於仁與禮上多些;惡不仁,則於義與智上多些。好仁,只知有仁,而不見那不仁來害他;惡不仁,是曾得知這病痛,惟恐來害他。略與'安行、強行'相似。好仁,是康強底人,平生未嘗病,亦不知有病痛;惡不仁,是曾被病胏,知得病源,惟恐病來侵著。惡不仁終是兩件,好仁卻渾淪了。學者未能好仁,且從惡不仁上做將去,庶幾堅實。"〔僩〕

問:"好仁者如顏子,惡不仁者似孟子否?"曰:"好仁者與惡不仁者本無優劣,只是他兩個資質如此。好仁底人,是個溫柔寬厚底資質,只見得好仁處好,不甚嫌那不仁底,他只見得好仁路上熟。惡不仁者,便是個剛勁峭直底資質,心裡真箇是惡那不仁底事。好仁底較強些子,然好仁而未至,卻不及那惡不仁之切底。蓋惡不仁底真是壁立千仞,滴水滴凍,做得事成!"〔僩〕

"好仁、惡不仁,只是利仁事,卻有此二等,然亦無大優劣。只是好仁者是資性渾厚底,惡不仁者是資性剛毅底;好仁者惻隱之心較多,惡不仁者羞惡之心較多。聖人之意,謂我未見好仁、惡不仁者。"又從而自解之曰:"我意所謂好仁者,須是'無以尚之';所謂惡不仁者,須是'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是好之篤,惡之切,如此等人,不是說那略略恁地好仁、惡不仁底。"又曰:"伯夷是惡不仁底,柳下惠是好仁底,也無大故優劣。"〔夔孫〕

因論"好仁、惡不仁",曰:"此亦以資質而言。蓋有一等人,只知好仁,更不管惡不仁事;一等人專是惡不仁意思多,然其'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則所為必無不仁矣。然畢竟好仁者終是較得便宜,緣他只低著頭自去做了。惡不仁者卻露些圭角芒刃,得人嫌在。如顏子明道是好仁,孟子伊川是惡不仁;康節近於好仁,橫渠是惡不仁。"〔燾〕

問:"好仁、惡不仁,莫只是一樣人否?"曰:"把做一樣說也得,把做兩樣看也得。也有那好仁底人,也有那惡不仁底人。如伯夷便是惡不仁底,柳下惠便是好仁底。"因言:"此數段,皆是緊要處,須是把做個題目,只管去尋始得。尋來尋去,將久自解有悟。如吃物事,味味皆好,卻須知道那一般最好,其所以好是如何,方是。"〔義剛〕

"好仁者無以尚之",言好之深,而莫有能變易之者。"惡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言惡之篤,而不使不仁之事加於己。此與"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是自己上事。非是專言好人之仁,惡他人之不仁也。〔端蒙〕

"'好仁者無以尚之',只是將無以加之來說,此與'惡不仁'一段相對。既是好仁,便知得其他無以加此。若是說我好仁,又卻好財、好色,物皆有好,便是不曾好仁。若果是好仁,便須天下之物皆無以過之。亦有解作無一物可以易其所好者。蓋只是好仁一件,方可謂之好仁,所以言'我未見好仁者'。"徐元震問:"惡不仁如何?"曰:"只謂惡不仁,本不是仁。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便是仁了。"〔〈螢,中"蟲改田"〉〕

好仁者與惡不仁者便別。如好仁者,則真能好之。惡不仁者知不仁之可惡,而不知好仁,故別。〔壽昌〕

好仁者便高了惡不仁者。如見白黑相似,吾好白者,只取白者,彼黑者便自從一邊去。如好白而不取白,只管地去疾黑者,則亦淺矣。孔子言仁處,皆是用力處。

問:"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曰:"此心散漫放肆,打一聳動時,便在這裡,能使得多少力!雖雲用力,卻不大故用力。"〔佐〕

問:"好仁、惡不仁,雖不可得,果能一旦奮然用力,不患力之不足。"曰:"須是立志為先,這氣便隨他。敬義夾持,上達天德。"問:"'一日用其力',將志氣合說如何?"曰:"用力說氣較多,志亦在上面了。'志之所至,氣必至焉'。這志如大將一般,指揮一出,三軍皆隨。只怕志不立,若能立志,氣自由我使。'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人出來恁地萎萎衰衰,恁地柔弱,亦只是志不立。志立自是奮發敢為,這氣便生。志在這裡,氣便在這裡。"因舉手而言曰:"心在這手上,手便暖;在這腳上,腳便暖。志與氣自是相隨。若真箇要求仁,豈患力不足!聖人又說道,亦有一般曾用力而力不足之人,可見昏弱之甚。如這般人也直是少。"敬之問:"這章,聖人前面說個向上底,中閒說個能用力而無不足底,又說到有用力而力不足底,有許多次第,所以深警學者否?"曰:"也不是深警學者。但言成德之事已不可見,而用力於仁者亦無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