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七 論語二十九



問:"'吾其為東周乎!'使聖人得行其志,只是就齊魯東方做起否?"曰:"也只得就這裡做。"又問:"其如周何?"曰:"這般處難說,只看挨到臨時事勢如何。若使天命人心有個響合處,也自不由聖人了。使周家修其禮物,作賓於王家,豈不賢於赧王之自獻其邑而滅亡乎!"問:"孔子猶說著周,至孟子則都不說了。"曰:"然。只是當時六國如此強盛,各自抬舉得個身己如此大了,勢均力敵,如何地做!不知孟子柰何得下,柰何不下?想得也須減一兩個,方做得。看來六國若不是秦始皇出來從頭打疊一番,做甚合殺!"問:"王者雖曰不'殺一不辜,行一不義',事勢到不得已處,也只得如此做。"曰:"然。湯東征西怨,南征北怨,武王滅國五十,便是如此。只是也不喚做'殺不辜,行不義'。我這裡方行仁義之師,救民於水火之中,你卻抗拒不服,如何不伐得。聖人做處如此,到得後來,都不如此了。如劉先主不取劉琮而取劉璋,更不成舉措。當初劉琮孱弱,為曹操奪而取之。若乘此時,明劉琮之孱弱,將為曹操所圖,起而取之,豈不正當!到得臨了,卻淬淬地去取劉璋,全不光明了。當初孔明便是教他先取荊州,他卻不從。"或曰:"終是先主規模不大,索性或進或退,所以終做事不成。"曰:"然。"又曰:"唐太宗殺諸盜,如竇建德,猶自得而殺之。惟不殺王世充,後卻密使人殺之,便不成舉措。蓋當初王世充立越王於東都,高祖立代王於關中,皆是叛煬帝,立少主以輔之。事體一般,故高祖負愧而不敢明殺世充也。此最好笑!昂些子曲了,更抬頭不起。"又曰:"漢高祖之起,與唐太宗之起不同,高祖是起自匹夫取秦,所以無愧;唐卻是為隋之官,因其資而取之,所以負愧也。要之,自秦漢而下,須用作兩節看。如太宗,都莫看他初起一節,只取他濟世安民之志,他這意思又卻多。若要檢點他初起時事,更不通看。"或曰:"若以義理看太宗,更無三兩分人!"曰:"然。"〔僩〕

問:"諸家皆言不為東周。集注卻言'興周道於東方',何如?"曰:"這是古注如此說。'其'字,'乎'字,只是閒字。只是有用我者,我便也要做些小事,如釋氏言'竿木隨身,逢場作戲'相似。那處是有不為東周底意?這與'二十年之後,吳其為沼乎'辭語一般,亦何必要如此翻轉?文字須寬看,仔細玩味,方見得聖人語言。如'小人之中庸',分明這一句是解上文。人見他偶然脫一個'反'字,便恁地硬說去,小人中庸做小人自為中庸,下面文勢且直解兩句。未有那自以為中庸底意,亦何必恁地翻轉。"〔宇〕

問:"公山弗擾果能用夫子,夫子果往從之,亦不過勸得他改過自新,舍逆從順而已,亦如何能興得周道?"曰:"便是理會不得。"良久,卻曰:"聖人自不可測。且是時名分亦未定,若謂公山弗擾既為季氏臣,不當畔季氏,所謂'改過'者,不過令其臣順季氏而已。此只是常法,聖人須別有措置。"問:"如此,則必大有所更張否?"曰:"聖人做時,須驚天動地。然卒於不往者,亦料其做不得爾。夫子為魯司寇,齊人來歸女樂,夫子便行。以人情論之,夫子何不略說令分曉?卻只默默而去,此亦不可曉處。且說齊人歸女樂,夫子所以便行者,何也?說論語者謂,受女樂則必怠於政事。然以史記觀之,又以夫子懼其讒毀而去,如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以魯仲連論帝秦之害,亦曰:'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處梁之宮,梁君安得晏然而已乎!'想當時列國多此等事,夫子不得不星夜急走。"又曰:"夫子墮三都,亦是瞞著三家了做。如季氏已墮術中,及圍成,公斂處父不肯,曰:'若無成,是無孟氏也!'遂連季氏喚醒,夫子亦便休。且說聖人處事,何故亦有做不成者?"必大以"夫子之得邦家"為對。曰:"有土有民,便伸縮在我。若靠他人,則只是羈旅之臣。若不見信用,便只得縮手而退。"又曰:"陽虎云:'吾欲張公室也。'人曰:'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此是當時一種議論。"〔必大〕人傑錄頗異,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