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 論語二十二

◎先進篇下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章

問:"據賀孫看來,仲由冉求氣質不同,恐冉求未必可保,仲由終是不屈。"曰:"不要論他氣質。只這君臣大義,他豈不知。聖人也是知他必可保。然死於禍難是易事,死於不可奪之節是難事。才出門去事君,這身己便不是自家底,所謂'事君能致其身'是也。如做一郡太守,一邑之宰,一尉之任,有盜賊之虞,這不成休了!便當以死守之,亦未為難。惟卒遇君臣大變,利害之際只爭些子,這誠是難。今處草茅,說這般事,似未為切己。看史策所載,篡易之際,直是難處。篡弒之賊,你若不從他,他便殺了你;你從他,便不死。既是貪生惜死,何所不至!"〔賀孫〕

問:"孔門弟子如由求皆仕於季氏,何也?"曰:"只仕,便是病了。侭斑底便不肯仕,如閔子曾子是也。但當時不仕則已,仕則必出於季氏。蓋當時魯君用舍之權,皆歸於季氏也。"又問:"子路未易屈者,當時亦仕於季氏;蓋他雖不能行其道,亦稍知尊敬之。"曰:"說道他尊敬不得。才不當仕時,便教他尊敬,也不當仕。"次日見先生,先生又曰:"夜來說尊敬話,這處認不得,當下便做病。而今說被他敬,去仕他。若是個賊來尊敬自家,自家還從他不從他!但看義如何耳。"〔夔孫〕

因說:"仕於季氏之門者,仲弓為季氏宰。亦未是叛臣。只是乘魯之弱,招權聚財歸己而已。然終不敢篡,如曹操。故昭公出許多時,季氏卒不敢取。至於三卿分晉,亦必俟天子之命乃安。只是當時魯君自做不行。弱則常如此,強則為昭公。若孔子處之,則必有道矣。如墮三都,是乘他要墮而墮之,三都墮而三家之所恃者失矣,故其勢自弱。如羅崇勛殺牙兵,初惡其為亂,既殺之,又自弱。"璘因言:"三家自不相能,如鬥雞之事可見。"曰:"三家,急之則合;緩之,又自不相能。"〔璘〕

問:"'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張子韶解此,謂:'當其微有不可,則隨即止之;無待其事之失,過之形,而後用力以止之也。'"曰:"子韶之說不通,與上下文義不相貫。近世學者多取此說,愛其新奇,而不察其不當於理。此甚害事,不可不知也。"〔謨〕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章

問"何必讀書,然後為學"。曰:"子路當初使子羔為費宰,意不知如何。本不是如此,只大言來答,故孔子惡其佞。"問:"此恐失之偏否?"曰:"亦須是講學,方可如此做。左傳子產說'學而後從政,未聞以政學'一段,說得好。如子路,卻是以政學者也。"〔淳〕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

讀"曾皙言志"一章,曰:"此處正要理會。如子路說:'比及三年,可使有勇。'冉有云:'可使足民。'不知如何施設得便如此。曾皙意思固是高遠,須是看他如何得如此。若子細體認得這意思分明,令人消得無限利祿鄙吝之心。須如此看,方有意味。"〔時舉〕

冉求公西赤言皆退讓,卻是見子路被哂後,計較如此說。子路是真。此四人氣象好看。〔升卿〕

曾點之志,如鳳凰翔於千仞之上,故其言曰:"異乎三子者之撰。"〔道夫〕

曾點是見他個道理大原了,只就眼前景致上說將去。其行有不掩者,是他先見得大了,自然是難掩。〔廣〕

曾點見得事事物物上皆是天理流行。良辰美景,與幾個好朋友行樂。他看那幾個說底功名事業,都不是了。他看見日用之間,莫非天理,在在處處,莫非可樂。他自見得那"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門俞}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處,此是可樂天理。〔植〕

林恭甫問浴沂事。曰:"想當時也真是去浴。但古人上巳祓禊,只是盥濯手足,不是解衣浴也。"〔義剛〕

恭甫問:"曾點'詠而歸',意思如何?"曰:"曾點見處極高,只是工夫疏略。他狂之病處易見,卻要看他狂之好處是如何。緣他日用之間,見得天理流行,故他意思常恁地好。只如'莫春浴沂'數句,也只是略略地說將過。"又曰:"曾點意思,與莊周相似,只不至如此跌盪。莊子見處亦高,只不合將來玩弄了。"〔時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