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一 論語二十三

◎顏淵篇上

△顏淵問仁章

顏子生平,只是受用"克己復禮"四個字。不遷,不貳。三月不違。不改其樂。〔道夫〕

顏子克己,如紅爐上一點雪!〔道夫〕

"克己復禮",間不容髮。無私便是仁。〔道夫〕

"克己復禮",如通溝渠壅塞;仁乃水流也。〔可學〕

"克己復禮","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若海〕

克己亦別無巧法,譬如孤軍猝遇強敵,只得盡力舍死向前而已,尚何問哉!〔謨〕

龔郯伯說:"克去己私後,卻方復禮。"曰:"'克己復禮',一如將水去救火相似。又似一件事,又似兩件事。"〔時舉〕植同。

克己,則禮自復;閑邪,則誠自存。非克己外別有復禮,閑邪外別有存誠。〔賀孫〕此非定說。

"克己復禮"。所以言禮者,謂有規矩則防範自嚴,更不透漏。〔必大〕

"克己復禮為仁",與"可以為仁矣"之"為",如"謂之"相似;與"孝弟為仁之本","為仁由己"之"為"不同。〔節〕

一於禮之謂仁。只是仁在內,為人慾所蔽,如一重膜遮了。克去己私,復禮乃見仁。仁、禮非是二物。〔可學〕

問:"'克己復禮','如見大賓'之時,指何者為仁?"曰:"存得心之本體。"〔節〕

因說克己,或曰:"若是人慾則易見。但恐自說是天理處,卻是人慾,所以為難。"曰:"固是如此。且從易見底克去,又卻理會難見底。如剝百合,須去了一重,方始去那第二重。今且將'義利'兩字分個界限,緊緊走從這邊來。其間細碎工夫,又一面理會。如做屋柱一般,且去了一重粗皮,又慢慢出細。今人不曾做得第一重,便要做第二重工夫去。如中庸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此是尋常工夫都做了,故又說出向上一層工夫,以見義理之無窮耳。不成'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處不慎,便只去慎獨!無此理也。"〔雉〕

元翰問:"克去己私,最是難事。如今且於日用間每事尋個是處。只就心上驗之,覺得是時,此心便安。此莫是仁否?"曰:"此又似說義,卻未見得仁。又況做事只要靠著心。但恐己私未克時,此心亦有時解錯認了。不若日用間只就事上子細思量體認,那個是天理,那個是人慾。著力除去了私底,不要做,一味就理上去做,次第漸漸見得,道理自然純熟,仁亦可見。且如聖賢千言萬語雖不同,都只是說這道理。且將聖賢說底看,一句如此說,一句如彼說,逐句把來湊看,次第合得,都是這道理。"或說:"如今一等非理事,固不敢做。只在書院中時,亦自有一般私意難識。所謂'孜孜為善,孜孜為利',於善利之中,卻解錯認。"曰:"且做得一重,又做一重,大概且要得界限分明。"遂以手畫扇中間云:"這一邊是善,這一邊是利。認得善利底界限了,又卻就這一邊體認纖悉不是處克將去。聖人所以下個'克'字,譬如相殺相似,定要克勝得他!大率克己工夫,是自著力做底事,與他人殊不相干。緊緊閉門,自就身上子細體認,覺得才有私意,便克去,故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子說得大段分曉。呂與叔克己銘卻有病。他說須於與物相對時克。若此,則是並物亦克也。己私可克,物如何克得去!己私是自家身上事,與物未相干在。"〔明作〕

林安卿問:"克復工夫,全在'克'字上。蓋是就發動處克將去,必因有動,而後天理、人慾之幾始分,方知所決擇而用力也。"曰:"如此,則未動以前不消得用力,只消動處用力便得。如此得否?且更子細。"次早問:"看得如何?"林舉注中程子所言"'克己復禮'乾道,主敬行恕坤道"為對。曰:"這個也只是微有些如此分。若論敬,則自是徹頭徹尾要底。如公昨夜之說,只是發動方用克,則未發時,不成只在這裡打瞌睡懞憧,等有私慾來時,鏇捉來克!如此得否?"又曰:"若待發見而後克,不亦晚乎!發時固是用克,未發時也須致其精明,如烈火之不可犯,始得。"〔僩〕

或問:"克己之私有三:氣稟,耳目鼻口之欲,及人我是也。不知那個是夫子所指者?":曰"三者皆在里。然非禮勿視聽言動,則耳目口鼻之欲較多。"又問:"'克者,勝也',不如以克訓治較穩。"曰:"治字緩了。且如捱得一分,也是治;捱得二分,也是治。勝,便是打疊殺了他。"〔學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