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三 論語二十五

◎子路篇

△子路問政章

問:"'先之,勞之','勞'字既有兩音,有兩說否?"曰:"勞之以身,勤之以事,亦須是自家吃些辛苦,方能令得他。詩所謂'星言夙駕,說於桑田'。古人戴星而出,戴星而入,必是自耐勞苦,方能說得人。欲民之親其親,我必先之以孝;欲民之事其長,我必先之以弟。子路請益,聖人告之'無倦'。蓋勞苦亦人之難事,故以'無倦'勉之。"〔宇〕

問:"'勞之'恐是以言語勸勉他?"曰:"如此說,不盡得為政之理。若以言語勸勉它,亦不甚要緊,亦是淺近事。聖人自不用說,亦不見得無倦底意。勞是勤於事,勤於事時,便有倦底意,所以教它勞。東坡下'行'字與'事'字,最好。"或問:"'愛之能勿勞乎',有兩個勞字?"曰:"這個'勞',是使它勞。"〔謙之〕

文振問:"注云:'凡民之事,以身先之,則雖勞不怨。'如何?"曰:"凡是以勞苦之事役使人,自家須一面與它做,方可率得它。如勸課農桑等事,也須是自家不憚勤勞,親履畎畝,廣錄作"循行阡陌"。與他勾當,方得。"〔賀孫〕集注。

問:"蘇說'勞'字未甚明。"曰:"先,是率他;勞,是為他勤勞。"〔銖〕

問:"'先之,勞之',諸說孰長?"曰:"橫渠雲。'必身為之倡,且不愛其勞,而又益之以不倦。'此說好。"又問:"以身為之倡者果勞乎?"曰:"非是之謂也。既以身為之倡,又更不愛其勞,而終之以無倦,此是三節事。"去偽。集義。

仲弓為季氏宰章

潘立之問"先有司"。曰:"凡為政,隨其大小,各自有有司。須先責他理會,自家方可要其成。且如錢穀之事,其出入盈縮之數,須是教它自逐一具來,自家方可考其虛實之成。且如今做太守,人皆以為不可使吏人批朱。某看來,不批不得。如詞訴反覆,或經已斷,或彼處未結絕,或見在催追,他埋頭又來下狀;這若不批出,自家如何與它判得?只是要防其弊。若既如此後,或有人詞訴,或自點檢一兩項,有批得不實,即須痛治,以防其弊。"〔賀孫〕

問:"程子曰:'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一心可以興邦,一心可以喪邦,只在公私之間。'所謂公私者,豈非仲弓必欲人材皆由己舉,聖人則使人各得而舉之否?"曰:"仲弓只是見不到。才見不到,便陷於私。學者見程子說'興邦、喪邦',說得甚險,故多疑於此,然程子亦曰推其義爾。"〔必大〕集注。

問:"程子謂:'觀仲弓與聖人,便見其用心之小大。'以此知'樂取諸人以為善',所以為舜之聖,而凡事必欲出乎己者,真成小人之私矣。"曰:"於此可見聖賢用心之大小。仲弓只緣見識未極其開闊,故如此。人之心量本自大,緣私故小。蔽固之極,則可以喪邦矣。"〔廣〕

問:"'先有司,赦小餅,舉賢才',各是一事。蘇氏楊氏乃相須而言之。"曰:"論語中有一二處,如'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雖各是一事,然有相須之理。"〔必大〕集義。

子路曰衛君待子章

亞夫問"衛君待子為政"章。曰:"其初只是一個'名不正',便事事都做不得。'禮樂不興,刑罰不中',便是個大底'事不成'。"問:"'禮樂不興',疑在'刑罰不中'之後,今何故卻雲禮樂不興而後刑罰不中?"曰:"禮之所去,刑之所取。禮樂既不興,則刑罰宜其不中。"又曰:"禮是有序,樂是和樂。既事不成,如何得有禮樂耶? "〔時舉〕

文振問:"何以謂之'事不成則禮樂不興'?"曰:"'事不成',以事言;'禮樂不興',以理言。蓋事不成,則事上都無道理了,說甚禮樂!"亞夫問:"此是禮樂之實,還是禮樂之文?"曰:"實與文原相離不得。譬如影便有形,要離那形說影不得。"〔時舉〕

"事不成",是粗說那事做不成。"禮樂不興",是和這理也沒了。事,只是說他做出底;禮樂,卻是那事底理。禮樂只是一件物事。安頓得齊齊整整,有次序,便是禮;無那乖爭底意思,便是樂。〔植〕

或問:"如何是事不成後禮樂便不興?禮樂不興後卻如何便刑罰不中?"曰:"大凡事須要節之以禮,和之以樂。事若不成,則禮樂無安頓處。禮樂不興,則無序不和。如此,則用刑罰者安得不顛倒錯亂?諸家說各有所長,可會而觀之。"去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