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四十 論語二十二



敬之又問"曾點"章。曰:"都不待著力說。只是他見得許多自然道理流行發見,眼前觸處皆是,點但舉其一事而言之耳。只看他'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從容優裕悠然自得處,無不是這個道理。此一段都是這意思。今人讀之,只做等閒說了。當時記者亦多少子細。曾點見子路冉有公西華幾個所對,都要著力出來做,他肚裡自覺得不足為。若以次對,當於子路對後便問他。聖人見他鼓瑟,意思恁地自得,且問從別人上去,待都說了,卻問他。"又曰:"這道理處處都是:事父母,交朋友,都是這道理;接賓客,是接賓客道理;動靜語默,莫非道理;天地之運,春夏秋冬,莫非道理。人之一身,便是天地,只緣人為人慾隔了,自看此意思不見。如曾點,卻被他超然看破這意思,夫子所以喜之。日月之盈縮,晝夜之晦明,莫非此理。"〔賀孫〕

曾點之志,夫子當時見他高於三子,故與之。要之,觀夫子"不知所以裁之"之語,則夫子正欲共他理會在。〔道夫〕

曾點言志,當時夫子只是見他說幾句索性話,令人快意,所以與之。其實細密工夫卻多欠闕,便似莊列。如季武子死,倚其門而歌,打曾參仆地,皆有些狂怪。〔人傑〕

恭父問:"曾點說'詠而歸'一段,恐是他已前實事,因舉以見志。"曰:"他只是說出個意思要如此。若作已前事說,亦不可知。人只見說曾點狂,看夫子特與之之意,須是大段高。緣他資質明敏,洞然自見得斯道之體,看天下甚么事能動得他!他大綱如莊子。明道亦稱莊子云:'有大底意思。'又云:'莊子形容道體,侭有好處。'邵康節晚年意思正如此,把造物世事都做則劇看。曾點見得大意,然裡面工夫卻疏略。明道亦云:'莊子無禮,無本。'"〔賀孫〕

或問:"'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待諸子以可用對,而曾點獨不答所問,夫子乃許之,何也?"曰:"曾點意思見得如此,自與諸子別。看他意思若做時,上面煞有事在。"或問:"如何煞有事?"曰:"曾點見得如此時,若子路冉求公西華之所為,曾點為之有餘。"又曰:"只怕曾點有莊老意思。"或問:"曾點是實見得如此,還是偶然說著?"曰:"這也只是偶然說得如此。他也未到得便做莊老,只怕其流入於莊老。"又問:"東萊說'曾點只欠"寬以居之"',這是如何?"曰:"他是太寬了,卻是工夫欠細密。"因舉明道說康節云:"堯夫豪傑之士,根本不貼貼地。"又曰:"今人卻怕做莊老,卻不怕做管商,可笑!"〔賀孫〕

問:"夫子令四子言志,故三子皆言用。夫子卒不取,而取無用之曾點,何也?"曰:"三子之志趣,皆止於所能;而曾點氣象又大,志趣又別,極其所用,當不止此也。"又曰:"曾點雖是如此,於用工夫處亦欠細密。"〔卓〕

子路冉有等言志,觀其所對,只住在所做工夫上,故聖人與點,又以進諸子。如告子路"何足以臧",亦此意。〔端蒙〕

問四子言志。曰:"曾點與三子,只是爭個粗細。曾點與漆雕開,只是爭個生熟。曾點說得驚天動地,開較穩貼。三子在孔門豈是全不理會義理。只是較粗,不如曾點之細。"又曰:"子路使民,非若後世之孫吳;冉有足民,非若後世之管商。"

子路品格甚高,若打疊得些子過,謂粗暴。便是曾點氣象。〔升卿〕

曾點於道,見其遠者大者,而視其近小皆不足為。故其言超然,無一毫作為之意,唯欲樂其所樂,以終身焉耳。〔道夫〕

敬之問:"曾點言志,見得天理流行,獨於其間認取這許多,作自家受用。"曰:"不用恁地說。曾點只是見得許多都是道理髮見,觸處是道理,只緣這道理本來到處都是。"〔賀孫〕

或問:"曾點之言如何?"曰:"公莫把曾點作面前人看,縱說得是,也無益。須是自家做曾點,便見得曾點之心。"〔學蒙〕

問:"曾點浴沂氣象,與顏子樂底意思相近否?"曰:"顏子底較恬靜,無許多事。曾點是自恁說,卻也好;若不已,便成釋老去,所以孟子謂之狂。顏子是孔子稱他樂,他不曾自說道我樂。大凡人自說樂時,便已不是樂了。"〔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