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夫是怎樣煉成的

據說李安當了六年的家庭煮夫,臥薪嘗膽,再戰江湖,終於揚眉吐氣。不知道事實是否如此,感覺有點善意的嘲諷的味道在裡面。在地球上,尤其是在中國,做飯這件事情攤到男人身上,是不太露臉的。雖然好廚師多是男性,但是男性廚師回家卻端起架子,死活也要老婆做飯,捧起茶壺,遠離庖廚!這裡面牽涉到一個“尊卑”的重大問題上。這個扯淡的重大問題又臭又長的延續了幾千年,至今仍然薪火相傳。最為諷刺的是,處於“卑”勢的女性也大多支持這個扯淡態度。在女人眼裡,男人終生在廚房裡呆著,既不能成為廟堂上的大夫,又不能成為醫院的里大夫,實在沒有什麼出息!看來犯賤這種行為藝術,女人就是比男人擅長。

我在家中是長子,兄弟二人。母親就讓我幫她打下手。和面,擀餃子皮這些夥計在我童年時期比較熟悉。真正學習做菜是18歲的時候。學校開設勞動課,勞動課的任課教師恰巧是我的班主任。老頭子別開生面,聯繫伙房開設烹飪課。我學得一塌糊塗,刀工爛,火候更不懂,知道鍋熱後先放油是我學到的唯一知識。考試的時候,我看到有些同學做熘肝尖,真的嚇死我!最後硬著頭皮炒蒜薹,糊了。班主任老師意味深長的給了我58分,我央求給個及格,這個別開生面卻倔強的老頭子回答是:“堅決不給”!從此擁有60分萬歲理念的我心中留下了一次憤怒的悲傷。自此發誓:一定要學會炒蒜薹。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當然,也可能留給準備的不充分的人的。

畢業後,單位的伙房做飯滋味寡淡,年輕氣盛,腸胃囂張的我忍不住了。到市場上買回了豬肉、蒜薹!建立信心,一雪前恥;重拾山河,在此一舉。放油、爆鍋、入料、翻炒------手眼並用,出鍋!顏色鮮亮,沒糊!真想仰天長嘯:我成功了!!猛回頭,發現菜板上的肉片還生生的擺放在那裡!炒菜沒放肉啊!!趕緊把肉、炒好的蒜薹回鍋再炒!

肉炒熟了,蒜薹又糊了!!

咬緊牙關,全吃了。

那時候愛讀沈從文的書,對《從文自傳》里描述的狗肉做法很感興趣。沈從文的學生汪曾祺也是個美食家。他的散文里近一半在講吃食,講怎樣吃。據他自己說,聶華苓對他做的乾絲湯崇拜不已,吃完後把湯都喝得點滴不剩。《水滸傳》里對吃食描寫雖然單一,但也饒有興味。“待洒家吃上幾杯酒”,“切兩盤牛肉、一隻熟雞、按幾盤菜蔬下酒”。《儒林外史》描摹最為細緻:一兩銀子的酒席是何等模樣,羅列的詳細極了。每次看《儒林外史》,口水就轉了出來。馬二先生是個大吃貨,可惜讀書人銀子少,吃點稀爛的豬頭肉已經是珍饈美饌了。范進倒是掩飾得不好,大蝦元子顫巍巍就塞進嘴裡了。至於《紅樓夢》,對吃的描寫太香艷,太火辣,咱草民是生受不得的。能把吃描摹得形神兼備的文人,都有好作品傳世。讀這些書的時候口角流涎的人,不僅僅是個饞人。

李安的著名作品《飲食男女》用吃來敘述人性,很高明。廚藝高超的老人感喟:人心粗了,吃得再細也沒什麼意思。中國人固然對吃很重視,對內心何嘗又停止過饕餮之求呢?不過,我們中國人的狠勁都留在骨髓深處,雖然祭著仁義廉恥的幌子,內心卻三人行必有我妻也。很多事情是要故作平靜,儘量做出無欲無求的面目。由此而帶來的壓抑最終全部宣洩到人生第一需求的吃上去。

人類之中,無與倫比。

我個人其實不是個做飯菜的好手,這么多年來雖然做了家裡最多的灶邊活計,卻仍然不得要領。炒菜不入滋味,做麵食也草草而就。最多也就是可以下咽。仍然是那個超蒜薹會不及格的學生。

喜歡廚藝。卻做不了廚子;喜歡讀書,卻成為不了讀書人。所以,只能做個煮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