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同窗

其實這篇文章應該叫悼同窗,只是我不喜歡太悲切,我更願意認為他只是偶然走了,我回憶回憶他。

最初聽到這個訊息是前幾天給母親打電話時,母親隨口告訴我,由富死了,今天才出葬。我在電話這端一臉愕然,不會吧,今年春節回老家時我還見過他,當時還寒暄了幾句。好半晌才想起問,怎么會死了呢?母親說,就說是頭痛,心臟病吧,去得很快。還是死在外地,火化了帶骨灰回來的。我聽了又是一震,細細地問了事情的經過,才弄清楚:原來春節過後,由富倆口子就去廣州打工,老婆進廠了,他還沒找到工作,就突然說頭痛,到醫院檢查沒多久就死了。家裡人去了幾個有點見識的去廣州處理後事,回來就把骨灰土葬了。

末了,母親囑咐我,身體第一,其他都不重要。是啊,我們都要好好保重。由富與我同歲,我們整整同學了六年,童年時代我們一起度過。不過那時他叫小弟,因為他有個姐姐,父母沒多少文化,就喊他小弟。小時候的他非常機靈,說話一快就有點小結巴;有點小聰明,只是學習成績不太拔尖,所以小升初時他就掉隊了,我去了本鎮的中學,他去了臨近的一所鄉中學。因為同村有個長輩,排行第九,是鄉聯校的校長,我們都尊稱他九老師,據說由福的父母找了九老師,於是去了那所鄉中學,而且連名字都改了——由富,非常俗氣的一個名字,以至於我一想起這兩個字就想笑。國中畢業後,我們各自上了不同的高中,但是沒多久他就輟學了。再見面時,他變得不愛和我說話了。再後來我上了大學參加工作就很少遇見他了,陸陸續續聽父母說,他外出打工了,結婚了,有女兒了;再後來聽說婆媳關係處理不好,公公很強勢,結果老婆離家出走了;老婆一走就是好幾年,沒離婚也沒回家,女兒由老人帶著。有幾次在村口匆匆相遇,他更是一刻也不願停留,只留下一個孤獨的背影。有時候我想,為什麼我們變得如此陌生?但我總是安慰自己,來日方長,見面、敘舊的機會多的是。或許那幾年正是他最痛苦的時候:和女兒聚少離多、和老婆相聚無望。一家三口分居三地不能團圓,那是他心裡永遠的痛,只是孝順如他不願傷了父母的心,只好苦自己。他像蠶一樣,用厚厚的繭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讓人看到自己滿身滿心的傷痕。去年春天他老婆回來了,一家人終於團圓了;秋天的時候開始重建新居,到年底的時候我回家一眼就望見了那棟漂亮的小樓,生活開始駛入幸福的港灣,我默默地為他祝福。春節我去叔叔家小坐又遇見了他,他家就在叔叔前面。那是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我帶著女兒在院子裡轉悠,他正在後牆的窗台上站著擦玻璃,我喊了他,他大聲地回答我,還熱情地邀我女兒去他家找小姐姐玩。不一會兒,兩個小姑娘就肩並肩地走出來了,還一起去一里地外的商店去買零食呢。後來女兒告訴我,那個姐姐家裡怎么有彩電,還有龍頭,熱水器,跟城裡一樣?還告訴我,小姐姐還帶她去了商店旁邊的國小參觀了,說是媽媽以前在那裡讀過書,,,,我知道,那熱情里透著自信透著幸福;我知道,過去那個頑皮可愛又結巴的小弟又出現了。可誰知道呢,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夫妻倆一起去打工,互相有個照應,再也不用分離,該是人世間多么自然而美好的事情,可是造化弄人,竟讓才雙飛的大雁又成了孤鴻,讓可憐的女兒少年喪父。

由富可以說是獨子,父母都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父親剛強了一輩子,兩鬢已經斑白了;母親身體不好,常年服藥;女兒今年十三歲,自出生沒多久就一直由爺爺奶奶帶著,這下恐怕徹底得由爺爺奶奶一手帶大了。可以想像得見老人的悲痛,那種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愴不是常人所能夠理解的。可憐的由富還來不及和妻子重溫舊好、還來不及看著女兒慢慢長大、還來不及侍奉雙親報答養育之恩,就這樣撒手去了,沒留下片言隻語,那一刻,心中該是多么的不甘哪!人生苦短,短短三十六年,少時懵懂十年,寒窗苦讀三四載,謹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三四個春秋,剩下的就是長達十年的分離和等待,一朝團圓他又去了。苦哉悲哉,一路走好,願天堂里不再有痛苦和悲傷,不再有分離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