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天然的動物園

鄉村,不僅是一座美麗的自然大花園,也是一座沒有邊界的天然動物園。

孩子,是天生喜歡各種小動物的。我很喜歡這樣的畫面:一個小孩子,滿眼的純真,與一隻小狗互相對視,小狗的眼神是自然的,沒有戒備,沒有衝突,小孩的小手撫在小狗的身上,遠處是綠綠的樹影,人、狗、樹是如此的和諧。然而人一旦開始成長,開啟了所謂的人類智慧,便往往飄飄然起來,忘了人其實也是動物之一,忘了“萬物之靈長”的美譽從來都是人類的自封,其實“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才是真正智慧的閃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當年,已有智者言。

在農村里,從來不會缺少生命的流動,缺少的只是發現生命之美的眼睛。發現生命之光,感受生命之美,尊重生命之本,是小孩的強過大人的地方。記憶里的家鄉,有很多活躍著的生命,它們是構成自然生生不息的源泉,在水陸空三界活躍著。

那總是繞著花兒翩翩飛舞的蝴蝶,嗡嗡叫著的勤勞采蜜的小蜜蜂,會點水的蜻蜓(當地叫麻郎子),各種自由飛翔的小鳥兒……都是當年最常見的圖景。那時,藍天白雲上還能看到白鶴的身影,有時我會和小夥伴一起手拉手排成一排,邊模擬白鶴邊唱著童謠:“白鶴兒白鶴兒扯長,白鶴兒白鶴兒飛飛”。邛崍城西門外有樹木蔥蘢的“鶴林寺”,當年應該是白鶴成林的吧。春天來了,燕子靈巧地舞動剪刀似的尾巴,穿梭著,到家裡的屋檐下做窩,每每有燕子來房梁做窩,我們都很開心,那時,村里都認為燕子到家裡做窩是一種天降的祥瑞,許是因為“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遠古傳說的影響。而我那時也有幸看到小燕子從卵孵化,幼小的燕兒張著大大的嘴巴接受燕子媽 媽餵食的畫面像一個特寫的鏡頭定格在我的腦海里,至今清晰如昨。當然,令人難忘的還有那夏天生生不息的蚊子,長長的細腳,尖尖的嘴,刺得人發痛發癢,令人討厭的還有黑點似的蒼蠅,喜歡爬碗蓋的蟑螂,蟑螂在碗裡爬過,便有一種特別的臭味,有時用被蟑螂爬過的碗吃東西,聞之欲嘔,這使得我多年來使用盤碗一直小心翼翼,習慣性地在使用之前用水沖一衝,無形中不知浪費了多少水源。令我又討厭又怕的是天上盤鏇的老鷹,兇猛健壯的老鷹有一雙視力超強的眼睛,當它發現了地上的小雞仔,小鴨兒,便迅速地俯衝下來,用利爪抓起就飛。我看到過母雞保護小仔的樣子,尖聲地叫著,全身的毛聳立著,眼裡有著驚恐,卻不願離開,讓我感受了動物母愛的偉大。每次,我們發現有老鷹在天上盤鏇,便會一起大聲地叫喊:老鷹喔,老鷹喔……有時將響刷子(一種竹子保留一節,下面破開幾片,搖動會發響聲的器具),使勁搖,下面雞鴨亂跑,場面混亂,如現在聽到警笛響起的氣氛。其實,當時的自己,還是覺得有些害怕的,怕老鷹會抓小雞一樣把自己也抓走了,所以往往會在手裡拿一根棍子以備不虞。這樣,有時我們能將想要下沖的老鷹趕走。有時,也有小雞仔被老鷹叼走,我便十分傷心,為可憐的小雞仔難受上好一陣。夏日的晚上,暮色沉沉,白日裡的蟬鳴不再,除了幾聲狗叫,便是一片靜,這時,來到院外乘涼,老人搖著蒲扇話家常,我們小孩子便去捉飛動的螢火蟲。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映照著滿頭天星斗,或是一彎淡月。在回憶里美得象夢。

在黃綠交錯的土地上,與人共用這片天地的還有很多的動物。家裡養的牛、狗、豬、雞、鴨、鵝,因為老鼠肆虐,因而幾乎家家都養了小貓。小時候,我有些怕牛,怕它彎彎的牛角和銅鈴似的眼睛,但卻又很同情牛,因為它們太辛苦,要辛苦地耕地,很多時候卻只能吃乾乾的稻草,還要被蚊子叮咬,因此,父母讓我去放牛、割牛草的時候,雖然辛苦,但也還是樂意的。當自己背著青草走向拴牛的樹時,牛兒便開心地“哞哞”著,打著響鼻,迎接我,我看它迫不及待地吃著,伸出舌頭一卷,便將草兒卷到嘴裡,簡直幸福得很。有時,年小的我會被父母派去放牛,記得有一次,家裡的牛生了一頭小牛,小牛太可愛了!圓圓大大的眼睛,還是雙眼皮,小耳朵撲扇撲扇,小尾巴搖來搖去,連小蹄子都那么乖巧!我帶著牛媽 媽和牛寶貝,找了一片青草豐富的地方,讓它們自由地吃草,不過牛寶貝有時是不聽話的,專去踩人的油菜,簡直像個淘氣的不聽話的孩子,氣得我要罵起來,有時急了便哭起來,這時牛寶貝也似乎知道做錯了事,跑到我身邊,用頭來蹭我,我摸摸它剛剛冒出一個小圓的雙角,於是我又破涕為笑,算是和好了。而這頭可愛的小牛,也曾經成了我一篇國小作文的主角。放牛的時候,我喜歡無拘無束地唱自己喜歡的歌謠,那份放牛郎的自在悠閒,在後來的生活中再也沒有體驗過,不過現在偶爾為了應酬,在ktv 里也能吼上兩嗓子,這也許應該得益於當年牧童的歌唱吧。我家養過一隻黑色的小豬,剛來家時,小小的、胖胖的,乖巧可愛,短短翹翹的小嘴筒兒,圓溜溜的眼睛。我經常帶它出去玩耍,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在板凳上做作業,小黑來逗我,我不理它,它便將蹄子放到我本子上,嘴裡嗚嗚嚕嚕,卻在我的作業本上印上了黑色的蹄印,我很生氣,打了它一下,小黑很受傷,很委屈,打了小黑之後我心裡特別難受,覺得對不住小黑,便又去抱它哄它,後來我再也沒有打過它了。小黑長得很快,不久我就抱不動它了,但我們依然要好。可惜,不久小黑便生病離開了我,也許正是這樣悲劇的離開讓我永遠也忘不了它。小黑突然不吃東西了,渾身長了好多包塊,身體也腫了起來。我心都碎了,媽 媽說治不了了,我仍然煮了麵湯去餵它,小黑蔫蔫地躺著,無力地望著我,卻再也吃不進我煮的麵湯了。小黑走的時候,我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傷心了好久。記憶深刻的還有一隻灰色的貓,灰貓是我家養得最久的貓,它很會捉老鼠,自從有了灰貓,我家的鼠患才得到了徹底的解決,灰貓本領很強,曾經捉到過三隻野兔。灰貓對我們家的功勞還在於它生了好多的小貓,記得第一次,灰貓兒躲在被子裡,生下了三隻小貓,我是第一個發現者,當我揭開被角,“啊,老鼠,一隻、兩隻、三隻老鼠,咦,怎么耳朵是圓的呢?還在吃奶?哇!是小貓咪!”這是我當時的原話,現在也常被當時跟在後面的二姐傳為笑談。灰貓兒最後生的一隻小貓是一隻發育不良的小貓兒,因為那時灰貓已經是高齡母親了,小貓兒的眼睛沒有發育完全,聲音虛弱,不能吃東西,灰貓兒還是不離不棄地守著它,直到它不動了,灰貓兒還捨不得,銜著它藏到一個角落裡,不準我們將小貓兒丟掉,那種悽愴的聲音、那無助的眼神至今猶在眼前。有一隻小狗,是狼和狗的混血兒,因而比一般的土狗要漂亮,皮毛油亮光滑,兩隻耳朵豎著,像狼,我叫它小黑狼,小黑狼剛來家時也是小小的,肉嘟嘟的,我每天都要逗它玩,晚上睡覺的時候,小黑狼不願與我分開,在床底下悽慘地叫著,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人受不了,我便偷偷將小黑狼抱到床上和我一起睡,卻被同睡一床的二姐發現了,二姐便向父母告了狀,小黑狼被趕下了床,我一生氣,便和小黑狼一起蜷縮在它的狗窩裡睡覺,家人簡直拿我沒辦法,後來,我幫姐姐撓背,偷偷用小黑狼的爪子幫姐姐撓,姐姐發現時已經受了小黑狼的恩惠,便不好意思再趕小黑狼下床了,這樣小黑狼在床上睡了好一陣,長大一些後才自己獨立睡它的窩。現在想來,真的很感謝二姐,對我這過分的妹妹的包容。家裡出生的小貓、小狗長大些後,便會賣或送給別家餵養,那時,我是最難受的,往往知道有人來接小貓小狗,便偷偷用一個籃子將貓兒狗兒裝了躲得遠遠的,讓人落空,幾次之後,父母便想法將我遣開,等我回來時,早不見了我心愛的小貓兒、小狗兒,然後便必然是我的一頓大哭。許是和小動物們相處久了,幼小的我便早早地看到了生之不易、生之壯美、生之平凡,領悟到了死之必然、死之宿命。在家人的眼裡,我應該是比很多小孩要更喜歡小動物的吧,為小動物牽動的欣喜與愁緒,痛與樂也更多。記得爸爸說,我很小的時候,又一次家裡殺鵝,我眼見刀磨鋒利放在鵝脖子上,鵝的眼睛透亮透亮的,我一步步往後退,絆倒在大秧盆里,幸好盆里還沒放開水,否則那天被燙的就不是鵝而是我了。還有一次,一隻小鳥死了,我鄭重地埋葬了小鳥,並用竹片做了一個墓碑,歪歪扭扭地寫上:小鳥之墓。當時被家人好一陣笑,覺得我傻氣。到如今,我倒感謝這份傻氣,讓我領略到更多生命的真諦,在多年後,紅塵漂泊,管它世

事喧囂,均在內心堅守自我,敬畏生命。

在泥土裡有很多蚯蚓,他們是鬆土的天使。當然泥土裡也有胖胖的老木蟲,專咬菜心,我有時跟著媽 媽一起,在菜田裡,用鐮刀將老木蟲一根根挑出。割紅薯藤的時候最怕的是遇到蛇和豆葉黃,形態實在嚇人。當然,觀看長串長串的螞蟻搬家或是抬食物也是很有趣的事情。有時,我們幾個小夥伴還會用水灌牛糞里洞,屎殼郎受不了,便會爬出來,頭上有角的是將軍,沒角的是皇后。如今想來,確是以我們的快樂破壞了屎殼郎的美好生活,罪過罪過!

在水田裡,有黃鱔,青蛙、魚兒、蝌蚪(我們當地叫馬嘟子),還有腿腳細細,身體纖纖,在水面上輕鬆靈巧地跳芭蕾的曬墊蟲。撈蝌蚪是我小時候很喜歡的遊戲,所以也練就了撈蝌蚪的本領,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和女兒一起撈蝌蚪時,表現十分出色。禾苗初長成,晚間,萬籟俱寂,農田裡的蛙們便奏起了蛙樂,此起彼伏,卻無喧鬧之感,倍增山野的靜意。有時,大的兄姐們會在晚間帶著我們,拿著自製的竹夾子,手電筒(這是當時村里數一數二的電器),出去照黃鱔。我這樣的小傢伙一般是被派給打手電的任務,大的兄長們負責夾黃鱔,一群人吵吵鬧鬧,倒也有趣,只是有一次,沒有照到黃鱔,卻照到了一條長蛇,嚇得大家尖叫奔逃,回到家中猶驚魂未定,從此,照黃鱔的活動才停止了。收稻穀的時候,我們便會捉到好多油蚱蜢兒,這種蟲子很是細嫩,用一根牛筋草穿成一串,帶回家或炒或燒,滋味甚美,另外一種“鬼頭子”,應該是蝗蟲吧,便是不能吃的了。

記憶中家鄉的動物還有好多好多,曾經以為忘卻的種種,如今竟然歷歷在目。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從無而有,自有而無,有無相生,天道有序。而今當我行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道,乘著賓士的列車,抑或坐在磚頭水泥鋼筋混泥土的冰冷的辦公室里,我的內心一片寧靜,因為,我覺得,不管我身在何處,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土地,因為它已融入了我的靈魂。感謝家鄉的伴我成長的小生靈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