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徵文:行走定西

十天裡,我們也放過一天假,因為那天我們已經彈盡糧絕,得派人到鎮上買。前天夜裡,大家一起商量好次日由老八帶著幾個人拉著架子車到鎮上去,來去一天,結果第二天早上,正好村裡有三輪車去鎮上,他們便去了。我們不用起早,胡亂塞了些東西便上山去了,因為菜已經吃完了,從學校要來的木頭也燒完了,老八臨走時說山上有苜蓿,雖然是給牲口吃的,但人湊合一下也能吃,柴草更是不用說。山上的苜蓿果然很多,但幾乎全部老了,能咬爛的很少,我扯起衣襟包了一包回去,中午做菜,剛一口吃完,準備夾第二筷子時,就只剩了光禿禿的盆底。旁邊的胖子已經默默拿了青椒咬一口在裡面灌滿醋,在米飯里倒上醬油吃了。下午,老八他們還沒來,老八的嬸嬸卻來了,她要給大家烙餅吃,大家瘋搶,有人被戲弄關在院子外,直接就從牆上翻進來,因為那些天每個人實在都沒吃過一次飽飯。那天晚上,我們還吃到了最純正的漿水面,當然,這必須歸功於老八的嬸嬸。

在行走定西的十天裡,每日都在飢餓與閉塞中度過,雖然我給孩子們講課時說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大家一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走出大山之類的豪言壯語,但實際上,我每天無時不刻地在想到哪裡去搞點能吃的東西。商店的老闆直到我們離開時才回來,而之前,我為了抵制飢餓已經把滿山的杏子當飯吃夠了,時時胃裡泛酸水,差點想半夜去撬商店,當時我覺得,我把一輩子的杏子都吃完了,以後再也不吃杏子了。可見飢餓是件很非常可怖的事情,它可以讓你想法很荒唐,也可以讓你行為很猥瑣,怪不得莫言在香港公開大學演講時說小時候飢餓放牛,看見牛都會想入非非。飢餓和貧瘠,這是我行走定西最強烈的感觸。

很多書上或者報導中都會提到越是貧寒之地越是出讀書人的地方,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比如甘肅一向很有名的“聯考狀元縣”會寧,但那其實只是一小部分罷了,定西不乏老八這樣出身的人,但更多的則是讀書無成。我清晰記著一個女生那幾天中午從來不回家,她一直趴在桌子上,我問為什麼不回去,她說離家遠。我問有多遠,她說騎車要兩個小時。她說她早上四點就出門了,結伴和幾個人一起來,每天回家都是天黑。她一直把手捂在桌兜里,我問你手裡是什麼,她紅著臉不給我看,後來我剛要走,她塞給我幾顆杏子,青黃色,還沒熟透。然後又低頭取出一個塑膠袋,裡面是兩個油餅和三根青椒,這是她的午餐。還有一個男生,個子比較高,不愛說話,因為我有一次坐在他旁邊跟他說話,他就對我親近,把我當朋友,有一堂課要求他們寫一封信,他便給我寫,因為他說我是他的第一個朋友,在我之前,沒人跟他說那么多話,放學後硬拉著我去他家吃飯。回到蘭州後,他還一直給我打電話,但是時間都不長,每次總是問我吃飯沒有,我說吃了或沒吃,他就無聲地掛了。後來,我寫過一封信給他,寄了幾張照片並鼓勵他好好學習。再後來,他給我打電話,說信收到了,我說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千萬不要中斷學業,上不了高中上職校也行,一定要走出大山,還給他講了小包的例子,他說好。[蓮山 課~件]可是有一天晚上,當我在黃河邊散步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是他,那一次,他沒有問我吃了沒有,他說他現在青海一家毛毯廠打工,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很想念我。我責備道你才初二,十五歲都不到,怎么就不念書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沉默著,後來他說,我實在念不下去了,就掛了。我甚至沒來得及問這個“實在”的原因是父母不讓念了,還是自己不想念了。濱河路上車來車往,蘭州到底是一個喧囂的城市,更是一個很江湖的城市,在燈火璀璨里我立在瑟瑟的風中,抱著雙臂面對東去的黃河水,很傷感,很脆弱,百感交集,我想哭,但是醞釀了很久,我終究沒哭出來。我離開定西已經很久了,偶爾想念,但是我想,我定是再不去的了。

如今,老八正在遠隔千萬里的桂林廣西師範大學讀民俗學碩士,現在,他已經是他們村里學歷最高的人。當然,這又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