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光武皇帝紀卷第七

袁宏曰:少游之言有心哉!人之性分,靜躁不同。或安卑素,守隱約,顧視榮名,忽若脫履。彼二塗者,終之以道,亦各一家之趣也。然功業難就,而卑素易從。古今之士,莫不自託於功務,而莫肯於閒逸者,將自負其才,顧眾而動乎!然則榮名功業,非為不善也。千載一遇,處智之地難也。若夫安素守隱,其於人間之歡,故以易而無累矣。然苟非夷塗,外物難必,螻蟻且能為害,而況萬物乎?故久處貧賤,誠有志者之所恥也。歸終而言,取保家之主乎?

詔援復擊九真,自無功至居風,斬首五千餘級,徙其渠帥數百家於零陵。援所過,令治城郭,修溉灌,申舊制,明約束。是後駱越常奉馬將軍故事。

自郭氏廢后,太子彊不自安。郅惲勸之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老殆。昔高宗賢君,吉甫令臣,及有纖芥,放逐孝子〔一〕。春秋之義,母以子貴〔二〕。太子宜引愆退身。”彊遂因左右陳誠,願備藩輔。世祖遲回者久之,乃許焉。

〔一〕 李賢曰:“家語曰:曾參妻為黎蒸不熟,因出之,終身不娶。其子請焉。曾參曰: ‘高宗以後妻殺孝子,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於非乎!’遂不娶。”

〔二〕 隱公元年公羊傳曰:“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何以子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十月戊申,皇太子彊封東海王,食東海、魯國二郡租賦之稅,車服之飾加於諸王。彊上書讓東海,又因太子口陳至誠。上不許,以彊章示公卿,而嘉嘆之。

袁宏曰:夫建太子以為儲貳〔一〕,所以重宗統,一民心也。非有大惡於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興後漢之業,宜遵統一之道,以為後嗣之法。今太子之德未虧於外,內寵既多,適子遷位,可謂失矣。然東海歸藩,謙恭之心彌亮;明帝承統,友於之情愈篤〔二〕。雖長幼易位,興廢不同,父子兄弟,至性無間。夫以三代之道處之,亦何以過乎!

〔一〕 蔣本誤脫“夫”字,據黃本及通鑑逕補之。

〔二〕 書君陳曰:“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

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志氣高抗,不慕當世。王莽末,民不堪命。惲西至長安,上書諫莽曰:“臣聞智者順(命)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一〕,神器有命,正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以陛下就臣位,陛下宜順天命,轉禍為福。如不早圖,是不免於竊位也。天為陛下嚴父,臣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廢,子諫不可難,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下詔獄,劾惲大逆。猶以惲據正義〔二〕,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導惲,令為病狂恍惚,不自知所言。惲終不轉曰:“所言皆天文聖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經冬,會赦得免,因南遊蒼梧。

〔一〕 “命”系衍文,據范書郅惲傳刪。

〔二〕 “正義”,指天文經識。按范書憚傳,惲明天文歷數,曾謂友人曰:“方今鎮、歲、熒惑,並在漢分翼軫之域,去而復來,漢必再受命。 ”故西至長安,據以上書諫莽。時人信天文讖記,故莽不敢驟然害之。

建武初,自蒼梧還鄉里。縣令卑身崇禮,以為門下掾。惲感其意,遂為之屈。惲友人董子張,父及叔父為人所害〔一〕。子張病困,惲往候子張。子張絕,良久氣復還,視惲歔欷。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長短,而痛心二父讎不復也。”子張臥,目擊惲〔二〕。惲即起,將客追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悲喜,氣便絕。惲即詣令自首,令應之遲,惲曰:“為父報讎,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生身,非節也。”趨出詣獄。令跣追之,拔刀自向曰:“子不出,吾以死明之。”惲隨令出。久之,為郡功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