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十二 道應訓

吳起為楚令尹,適魏。問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為令尹。先生試觀起之為人也。”屈子曰:“將奈何?”吳起曰:“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制祿;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砥礪甲兵,時爭利於天下。”屈子曰:“宜若聞之,昔善治國家者,不變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制祿;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是變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聞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人之所本也。’今子陰謀逆德,好用兇器,始人之所本,逆之至也。且子用魯兵,不宜得志於齊,而行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於秦,而得志焉。宜若聞之,非禍人不能成禍。吾固惑吾王之數逆天道,戾人理,至今無禍。差須夫子也。”吳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子曰:“成形之徒,不可更也。子不若敦愛而篤行之。”老子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晉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請擊之。莊王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晉伐楚,是孤之過也。若何其辱群大夫?”曰:“先臣之時,晉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晉伐楚,此臣之罪也。請三擊之。”王俯而泣,涕沾襟,起而拜群大夫。晉人聞之,曰:“君臣爭以過為在己,且輕下其臣,不可伐也。”夜還師而歸。老子曰:“能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

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焉。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禍且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誰為君乎?寧獨死耳!”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民之命;歲飢,民必死矣。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者乎?是寡人之命,固已盡矣!子韋無復言矣。”子韋還走,北面再拜曰:“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有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奚以知之?”對曰:“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賞,星必三徙舍。舍行七里,三七二十一,故君移年二十一歲。臣請伏於陛下以伺之。星不徙,臣請死之。”公曰:“可”。是夕也,星果三徙舍。故老子曰:“能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

昔者,公孫龍在趙之時,謂弟子曰:“人而無能者,龍不能與游。”有客衣褐帶索而見曰:“臣能呼。”公孫龍顧謂弟子曰:“門下故有能呼者乎?”對曰:“無有。”公孫龍曰:“與之弟子籍。”後數日,往說燕王。至於河上,而航在一汜,使善呼者呼之。一呼而航來。故曰:聖人之處世,不逆有伎能之士。故老子曰:“人無棄人,物無棄物,是謂襲明。”

子發攻蔡,逾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頃,而封之執圭。子發辭不受。曰:“治國立政,諸侯入賓,此君之德也;發號施令,師未合而失敵遁,此將軍之威也;兵陳戰而勝敵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勞,而取其爵祿者,非仁義之道也。”故辭而弗受。故老子曰:“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晉文公伐原,與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降。文公令去之。軍吏曰:“原不過一二日將降矣。”君曰:“吾不知原三日而不得下也。以與大夫期,盡而不疲,失信得原,吾弗為也。”原人聞之,曰:“有君若此,可弗降也?”遂降。溫人聞,亦請降。故老子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故“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獻魚,公儀子弗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弗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魚,故弗受。夫受魚而免於相,雖嗜魚,不能自給魚;毋受魚而不免於相,則能長自給魚。”此明於為人為己者也。故老子曰:“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一曰:知足不辱。

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處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是以免三怨,可乎?”故老子曰:“貴必以賤為本,高必以下為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