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卷十二 道應訓

齊人淳于髡以從說魏王,魏王辯之。約車十乘,將使荊,辭而行。人以為從未足也,復以衡說,其辭若然。魏王乃止其行而疏其身。失從心志,而又不能成衡之事。是其所以固也。夫言有宗,事有本,失其宗本,技能雖多,不若其寡也。故周鼎著倕,而使齧其指,先王以見大巧之不可也。故慎子曰:“匠人知為門,能以門,所以不知門也,故必杜,然後能門。”

墨者有田鳩者,欲見秦惠王。約車申轅,留於秦,周年不得見。客有言之楚王者,往見楚王,楚王甚悅之。予以節,使於秦。至,因見。予之將軍之節。惠王見而說之。出舍,喟然而嘆,告從者曰:“吾留秦三年不得見,不識道之可以從楚也。”物故有近之而遠,遠之而近者。故大人之行,不掩以繩,至所極而已矣。此所謂《管子》“梟飛而維繩”者。

灃水之深千仞,而不受塵垢,投金鐵針焉,則形見於外。非不深且清也,魚鱉龍蛇莫之肯歸也。是故石上不生五穀,禿山不游麋鹿,無所陰蔽隱也。昔趙文子問於叔向曰:“晉六將軍,其孰先亡乎?”對曰:“中行、知氏。”文子曰:“何乎?”對曰:“其為政也,以苛以察,以切為明,以刻下為忠,以計多為功,譬之猶廓革者也。廓之,大則大矣,裂之道也。”故老子曰:“其政悶悶,其民純純,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景公謂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可動乎?”晏子默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句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往見公曰:“臣非能動地,地固將動也。”田子陽聞之,曰:“晏子默然不對者,不欲太卜之死;往見太卜者,恐公之欺也。晏子可謂忠於上而惠於下矣。”故老子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劌。”

魏文侯觴諸大夫於曲陽,飲酒酣,文侯喟然嘆曰:“吾獨無豫讓以為臣乎?”蹇重舉白而進之,曰:“請浮君。”君曰:“何也?”對曰:“臣聞之,有命之父母,不知孝子;有道之君,不知忠臣。夫豫讓之君,亦何如哉?”文侯受觴而飲釂不獻。曰:“無管仲、鮑叔以為臣,故有豫讓之功。”故老子曰:“國家昏亂有忠臣。”

孔子觀桓公之廟,有器焉,謂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予得見此器。”顧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則正,其盈則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貢在側曰:“請問持盈。”曰:“益而損之。”曰:’何謂益而損之?”曰:“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日中而移,月盈而虧。是故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多聞博辯,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貴廣大,守之以儉;德施天下,守之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嘗不危也。”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

武王問太公曰:“寡人伐紂天下,是臣殺其主而下伐其上也。吾恐後世之用兵不休,鬥爭不已,為之奈何?”太公曰:“甚善,王之問也!夫未得獸者,唯恐其創之小也;已得之,唯恐傷肉之多也。王若欲久持之,則塞民於兌,道全為無用之事,煩擾之教,彼皆樂其業,供其情,昭昭而道冥冥,於是乃去其瞀而載之木,解其劍而帶之笏。為之三年之喪,令類不蕃,高辭卑讓,使民不爭。酒肉以通之,竽瑟以娛之,鬼神以畏之,繁文滋禮以弇其質,厚葬久喪以亶其家,含珠鱗、施綸組以貧其財,深鑿高壟以盡其力,家貧族少,慮患者貧,以此移風,可以持天下弗失。”故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