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走有數里,到了上高轉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後騎著個騾子。玉姐大叫一聲:“叭!想是亡八鴇於盜賣我了?”玉姐大罵:“你這些賊狗奴,抬我柱那裡去?”沈洪說:“往那裡去?我為你去了二千兩銀子,買你往山西家去。”玉姐在轎中號陶大哭,罵聲不絕。那轎夫抬了飛也似走。行了~日,天色已晚。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音美酒,指望洞房歡樂。誰知玉姐題著便罵,觸著便打。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醜,想道:“瓮中之鱉,不怕他走了,權耐幾日,到我家中,何愁不從。”於是反將好話奉承,並不去犯他。玉姐終日啼哭,自不必說。
卻說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問玉堂春訊息。王匠請公於坐下:“有見成酒,且吃三杯接風,慢慢告訴。,,王匠就拿酒來斟上。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又問:“玉姐敢不知我來?”王匠叫:“三叔開懷,再飲三杯。”三官說:“勾了,不吃了。”王匠說:“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公予又飲了幾杯,問:“這幾日曾見玉姐不曾廣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說:“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1王匠只是勸酒。
卻說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如?”金哥年幼多嘴,說:“賣了。”三官急問說:“賣了誰?”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說:“三嬸賣了。”公子問:“幾時賣了?”王匠說:“有一個月了。”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二人忙扶起來。公子問金哥:“賣在那裡去了?”金哥說:“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三官說:“你那三嬸就怎么肯去?”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雇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說:“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1那時叫金哥跟著,帶領家人,逕到本司院裡。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無人敢應。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金哥勸祝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篩,越加怒惱,把箱籠盡行打碎,氣得痴呆了,問:“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了?可老實說,饒你打。”丫頭說:“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公子滿眼落淚,說:“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丫頭說:“他家裡自有老婆。”公子聽說,心中大怒,恨罵:“亡八淫婦,不仁不義1丫頭說:“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疼他怎的?”公子滿眼流淚。
正說間,忽服朋友來訪。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欲束裝回家。朋友聞知,都來勸說:“順卿兄,功名是大事,表子是未節,那裡有力表於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說:“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為玉堂春的言語激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肯輕舍?”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之最當,倘或僥倖,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數言勸醒公子。
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書說:“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只想著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喜。正是: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幾分顏色,雖然三十餘歲,比二八少年,也還風騷。平昔間嫌老公粗蠢,不會風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大重,打熬不過,間壁有個監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走花柳場中,為人風月,近日喪偶。雖徽是納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一日,皮氏在後園看花,偶然撞見趙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動識熟,且是利口,善於做媒說合,乃將白銀二十兩,賄賂王婆,央他通腳。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已有在王婆肚裡。況且今日你貪我愛,一說一上,幽期密約,一牆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點不明不白的事。趙昂一者貪皮氏之色,二者要騙他錢財。枕席之間,竭力奉承。皮氏心愛趙昂,但是開口,無有不從,恨不得連家當都津貼了他。不上一年,傾羹倒筐,騙得一空。初時只推事故,暫時那借,借去後,分毫不還。皮氏只愁老公回來盤同時,無言回答。一夜與趙昂商議,欲要跟趙昂逃走他方。趙昂道:“我又不是赤腳漢,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謀殺了沈洪,做個長久夫妻,豈不盡美”皮氏點頭不語。